老爸：女儿给不了你健康，但可以让你幸福

“爸，你太优秀了，所以疾病跟我抢你呢。你放心吧，它打不过我。我才是你亲生的，它不是。”
 
—赵文静
 
2012年6月中旬，一段题为《我爸是“渐冻人”》的视频以每天数百万的点击量，感动了上亿网友。一个叫赵文静的24岁沈阳女孩，用一台借来的DV摄像机，记录下了她与渐冻人父亲的琐碎生活。疾病之下，没有悲苦，只有乐观与微笑—一部苦情戏，就这样被一个坚强的女孩演成了励志剧。
 
这个体重不到80斤的女孩，用她的微笑告诉世界：苦难与幸福并非天敌。
 
活一天，赚一天，
 
我和疾病抢爸爸
 
2012年初春，在沈阳铁西区一间简陋的出租房内，一对父女的平凡生活正在DV摄影机的镜头前本色上演：女儿文静用胶带将报纸粘起来，糊成一个披风给爸爸披上，然后用一把普通的家用剪刀和一把断齿的塑料梳子给爸爸剪头，半个小时后，一个标准的圆寸发型诞生了。
 
文静拿来镜子，坚持让爸爸照照，爸爸艰难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足地笑了。每当看到爸爸的笑容，文静说：“心里既幸福又害怕。”幸福的是，爸爸给了自己相依为命的机会；害怕的是，有一天，爸爸会撒手离开。因为爸爸是个“渐冻人”，这种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办法。更为残酷的是，爸爸会一直头脑清醒地看着自己各个器官慢慢衰竭而死。
 
每次想到这里，文静都会心如刀绞，她不停地对自己说，不管是一天，还是一年、十年，都要让爸爸在有生之年，活得开心幸福。疾病折腾着他的身体，她能做的，就是抢救爸爸的精神。
 
在所有人看来，爸爸的确是文静最为沉重且几乎难以承受的负担。一个月2000元的工资，除去交房租和供弟弟读书，父女俩只剩下七八百元的生活费。她一天中每隔两个小时就要跑回家一次，给爸爸翻身，为他端屎接尿。以她80斤的体重，扶起爸爸上厕所是一个十分艰巨的任务，但每一次她都会装作很轻松的样子，甚至还开玩笑：“这就叫举重若轻。”
 
刚开始，爸爸不好意思让女儿帮他清理大小便，擦洗身体，文静就会一边做这些事情，一边说：“有人变成臭爸了，谁来买啊？两毛钱一斤，挥泪大甩卖啦。土豆还两块钱一斤呢！”回到家里安顿好爸爸之后，文静再跑回公司上班。
 
公司在14楼，疲惫的文静却不坐电梯，因为她走楼梯可以在每一层的垃圾桶里捡饮料瓶。曾经有人用不屑的眼光看着她，她的内心也会有不快，但她马上在心里对自己说：“每捡20个饮料瓶，就可以给老爸加个菜了。”这样想的时候，那些目光对于她来说，就不存在了。
 
每天下班后，文静几乎是冲出公司，然后去菜场买菜，常常人没进家，笑声已经传来：“赵树山，你今天在家乖不乖？”然后，她隔着门会听到父亲传来的微微回应声，一颗心就此落地，无比安稳。
 
一个人无法将爸爸背下楼，文静觉得很对不起爸爸，所以，只要她在家，就会不停地跟爸爸说话。有时实在没有话说了，她就会拿出小镜子，父女俩练习微笑，并且比谁笑得更好看。
 
爸爸喜欢看谍战剧，她就租各种谍战的片子放给他看。爸爸无法操作遥控器，她在遥控器上绑一根筷子，这样，爸爸就可以借助嘴巴的力量换台。怕痒痒挠抓伤爸爸，文静留起了长长的指甲，并不时地展示着自己的手指给爸爸看：“赵树山专用痒痒挠。”
 
2008年，学护理专业的文静大专毕业后，并没有从事护理工作，原因在于实习期间，她觉得这个工作实在是太辛苦了。而今，为了爸爸，她把曾经舍不得吃的苦都吃了，“把丢掉的本事又找回来了。”爸爸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有时看着女儿汗流浃背的样子，赵树山会落泪，文静就会大声地说：“羞羞羞，这样一点都不帅。”“爸，为你吃苦，就是享福。这点小道理，别让我重复哦。”“赵树山，你要是再哭，我就两秒钟不管你叫爸。”
 
文静是这样赶走爸爸对轰然病倒的绝望，她说：“赵树山，你太优秀了，所以啊，疾病跟我抢你呢。你放心吧，它打不过我。我是你亲生的，它不是。”
 
文静会一边给爸爸按摩一边说：“你已经拖欠我多少工资了，怎么还不给啊？”赵树山笑了，文静继续打趣他：“等你中了500万呀？”赵树山说：“都让别人中了。”这时，文静哈哈大笑。
 
文静喜欢请朋友来家里吃饭，人群的热闹总是那么有感染力，会让与世隔绝的爸爸感受到生活的乐趣。有时，朋友们会跟文静开玩笑，这时，文静就会拍拍躺在床上的父亲，撒娇地说：“爸，起来削（揍）他。”然后，是一屋子的爆笑声。而赵树山的眼睛也会笑成一条缝儿。
 
有时爸爸要方便了，文静就会大声地驱逐朋友：“都给我回避，我爸要出恭了。”帮爸爸清理收拾完毕，她又会大声叫嚣着：“都滚出来吧。”这一切，都落在朋友的眼里，感动在朋友的心里。他们都知道，文静有一个超级强悍的内心，把所有苦难消化成了生活里的小笑料。有朋友说她：“吃进去的是饭，挤出来的是笑。”
 
在别人眼里，全身瘫痪的爸爸只是一个病人，可是，在文静眼里，爸爸就是她眼里的一道风景。尤其是每天早晨她去上班时，爸爸都会语音含混地说：“带钥匙。”“小心车。”关上房门，跟爸爸说“拜拜”的那一刻，她觉得既温暖又心酸。尽管爸爸无法再关照自己的生活，可是，他依然是文静的精神寄托，这个世界上还有人那么深地牵念着自己。心酸的是，总有那样一天，这样的叮咛将不再响起。
 
所以，文静要记录下自己与父亲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不给父亲、也不给自己的人生留下任何遗憾。她总是说：“活一天，赚一天。”
 
用DV记录下爸爸的一点一滴，
 
不让自己留下遗憾
 
2009年冬天，远在内蒙古老家的赵树山被确诊为渐冻人，彼时赵文静刚刚大学毕业，在沈阳一家机械销售公司工作。看母亲一边照顾父亲，一边照顾读书的弟弟，根本吃不消，孝顺的赵文静将爸爸接到了沈阳。
 
父亲每隔两个小时就要翻一下身，文静便每隔两个小时从单位回家一次。那段步行10分钟的路，她从来没有走过，都是一路狂奔。每一天晚上，她都得不时地给父亲翻身、接尿及挠痒痒，自己则始终处于半睡眠状态。曾经无比热爱化妆的她，也放弃了这项令她心仪的工程，一半是因为没有时间和心情，一半因为那灰戚戚的脸色实在很难打理。
 
同样难打理的，还有病痛带给父亲的心灵重创。自从病倒之后，爸爸的情绪一直都很低落，尤其是每次由女儿为他处理大小便时，老赵脸上的表情纠结极了。
 
怎样才能让爸爸开心起来？这是赵文静最为苦恼的事情。那天，下班的途中，在楼道里，文静看见一只流浪猫，已经脏得看不出最初的颜色，而且右腿还受了伤。那只猫冲着文静“喵喵”地求助着，善良的文静把它抱回了家，给它洗了澡，又喂了一粒消炎药—小猫舒服地享受着文静的照顾，不时发出撒娇般的“喵喵”声。
 
这一切，都被赵树山看在眼里，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只小猫，全是疼爱。那眼神感动了文静，也启发了她，她把洗得干干净净的小猫放在爸爸的怀里，对他说：“我给它起个名，叫赵小毛，打今儿起，它就是你的第三个孩子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俩要互相照顾。”
 
令文静没有想到的是，赵小毛与赵树山一见如故，用它小小的头拱着他，用爪子轻轻地抓他的手，一抹罕见的笑容出现在赵树山的脸上。那一刻，文静觉得屋子里一下明亮了起来。她偷偷擦着激动的泪水，对自己说：要让这微笑成为爸爸生活的常态。她给不了父亲健康，但她可以给他幸福—哪怕只是细小的幸福。
 
“赵小毛，我上班去了，请照顾好赵树山同志。”“赵小毛，你看你爸，又皱眉头了，像你一样丑。”有了小毛，文静便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同父亲沟通，而父亲脸上的表情也因有比他更弱小生命的到来，而变得生动。
 
然而，就在赵文静计划生活好点后把母亲也接到沈阳时，留给她的却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2011年“五一”，在内蒙古赤峰老家的母亲突发心脏病去世。安葬了母亲，回到沈阳后，等待文静的又是相恋10年的男友跟她分手的决定。
 
赵文静是个文弱胆小的姑娘，她怕北国冬天呼啸如狼嚎的风声，怕一个人过马路，怕男友会离她而去，但她正在经历的这些事情告诉她，害怕也得面对，生命中的一切都可能会失去，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还拥有的时候，好好珍惜—这是文静在悲伤的尽头，得出的结论。她拿出手机，对着屏幕努力地微笑，并告诉自己，从此以后，不管要面对什么，都要保持微笑。想到这里，她让自己笑出声来，然后，跑着步上楼—该给爸爸翻身了。一想到爸爸，文静觉得自己并非一无所有。
 
那夜，爸爸熟睡后，文静还是失眠了。母亲的音容笑貌，与男友曾经共有的青春时光，如今都只剩下回忆了。想到这里，她起身，想去找一张妈妈的照片，想在心里和她说点悄悄话。
 
这时，文静才发现，他们家居然连一张合影都没有。这样的发现，深深地刺痛了她。身后，传来爸爸轻轻的咳嗽声，文静赶紧去拍爸爸的后背，帮他排痰。仅仅是一小块痰，却咳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排出来，爸爸累得筋疲力尽—父亲的病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再也不能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了。
 
文静决定，从朋友那里借一台DV摄像机，记录爸爸每天的生活，就算哪天爸爸不在了，也让这些影像留下记忆。
 
DV借回来了，文静没有想到面对支起来的机器，爸爸居然会有一些拘谨。她找来爸爸曾经的照片，指着照片上的爸爸说：“你看看，你自己曾经有多帅。要不是早婚早育，你都能混进娱乐圈了。”赵树山笑了。“求求你，别笑了，你一笑起来太帅了。你说你有多自私，长得那么帅，就不多遗传给我一点儿。”
 
“大—板—牙。”这是爸爸的回答，尽管含混不清，可是，文静却听得无比清楚，这是爸爸在取笑她的门牙。她笑着冲过去，揪着爸爸的耳朵说：“随根儿。”然后，父女俩都笑了。
 
她能做到的，就是让爸爸
 
每一天都活出笑声
 
2012年父亲节这天，腾讯视频新闻纪实栏目播放了赵文静的DV，名为《我爸是“渐冻人”》，镜头中，父女俩的生活点滴打动了数百万网友。仅8个小时的时间，网友便为文静募捐了6万元。这些钱，她可以为父亲做胃造瘘手术，买一个呼吸机和一个专业的轮椅。这是文静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么多陌生的网友，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达成了自己的心愿。
 
手握着那些救命钱，文静一张一张地数给爸爸看。赵树山说：“等我好了，开饭馆，让大家免费吃。”这句简短的话，赵树山说了将近半个小时，累得满头大汗。文静听出来了，她摸着老爸的头说：“嗯，赵树山，你是一个好青年，我要向你学习。”事实上，爸爸真的不算老，他才48岁，正是一个男人人生中的盛夏时节。想到这儿，文静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但她很快把这样的负面情绪赶走了。
 
文静的故事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沈阳当地爱心义工的志愿者来到她家，每一个月带她父亲下一次楼。赵树山的病最怕寒凉，所以，每次出去不能超过半小时。但这样的外出却让赵树山心情无比敞亮。常常，一枚树叶都会让他看上好久，笑上好久，用文静的话说：“笑得像一朵喇叭花儿。”晚上回到家里，他会跟文静交流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他的话，只有文静能懂，而他的心，也只有文静能懂。
 
24岁，正是文静人生中最为灿烂的年纪，可是，她每天却像个陀螺一般，围着父亲转。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义工们给的，脚上穿的新凉鞋不过20元钱，却还是犹豫再三才买下的。做销售要见不同的客户，总不能穿得太寒酸。而对于别人的施舍，文静并不觉得自卑，她说：“把地摊货穿出大牌的感觉，才是真正的大牌。”
 
在同事的眼里，文静是全公司最努力的员工，而在朋友眼里，他们亲切地称她是永远不抱怨、从不悲观的“小强”。文静说：“排斥磨难会带来痛苦，接受它才能快乐。更何况，我至少还有亲人。”有一句话文静总是挂在嘴边，她说：“我的经历不是一部苦情戏，就是一部励志剧，我宁愿是后者。”最为难得的是，她是自己小圈子内经历最为坎坷的那一个，也是圈子里最为乐观活跃、敢于言称幸福的那一个。
 
事实上，所有通达都来自于懂得人生多舛之后的变通。文静说，她最常做的事情，不是问上苍为什么是我，而是，既然是我，那么就面对它，把它当成自己追求幸福快乐的一部分。
 
2012年的春天，“小强”在夜里病倒了，浑身折了一般地疼。她很想爬起来给父亲翻身、接尿，可是，真的起不来了。那样的无助令文静很有崩溃的感觉，她悄悄把头埋在枕头里，泪如雨下。很久没有哭过了，她疯狂地想念妈妈，想起小时候自己病了时，爸爸妈妈半夜带自己去医院的情形。然后，她听到爸爸的声音，于是迅速地逼退泪水，示弱说：“爸爸，我太困了，我想睡一会儿。”她不想让爸爸知道自己病了，她不想让父亲的世界里再有任何坏消息。第二天早上，睡饱了的文静康复了，又可以像往常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父亲了。这种自然恢复的健康令她欣喜，她对自己说：“什么都会过去。”
 
文静心里很清楚，爸爸的未来十分不乐观。他的吞咽肌和呼吸肌都在渐渐失去功能，未来可能要依靠胃造瘘来进食，靠呼吸机来呼吸。即使是这样，爸爸也会渐渐离她而去，在不确定的某一天。一想到有一天，爸爸要头脑清醒地面对自己的“死亡”，文静的心里有说不出来的痛。而她能做到的，就是把这份痛，换作加倍的细心与乐观，让父亲人生的每一天都活出笑声。
 
“吃饭、洗头、刷牙、按摩、洗脚、小便、睡觉、翻身，早上醒来互相说说昨晚梦见了什么。哈哈，爸爸，我爱你。”这是文静在2012年11月5日晚上9点28分写在微博中的话，发完，她看了一眼已经入睡的爸爸。这半年来，他的病情并没有恶化，关键是越来越多的笑容回到了爸爸的脸上。无数次，文静都想对如此坚强的爸爸说声谢谢。可是，她说不出口，她只能把这份油然的感激化作最细心的照料，希望这样的微笑、这样的日子一直到永远。
 
能和爸爸在一起，如此相依为命，对于文静来说，就是吉人天相，就是现世安稳，就是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