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起床洗漱完,吃了早点便开始伏在桌前写东西。他不写书法,也不写文章,他写一串数字,一遍一遍地将它们写在自己准备的小纸片上。那些纸片有的是烟盒裁成的,有的是街头小广告裁成的,总之,种类繁多,色彩各异。
每天,他就那样反复地抄写同一串电话号码。每抄好一个,他便开心地笑笑,像是完成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任务,然后将抄好号码的纸条方方正正地叠起来塞进自己的枕头里。做完这些,他活动活动胳膊,又开始抄写第二条。他老年痴呆,行动不便,抄写对他来说都异常吃力,但他一直在坚持着。
养老院的工作人员曾试图帮他抄写,可是他断然拒绝。他是个倔脾气的老爷子,他抄写的时候讨厌别人打扰,养老院的工作人员影响了他安心抄写,他便狠狠地拿眼睛瞪他们,嘴里嚷嚷一些含糊不清的词儿,意思是让他们不要打扰了,他很忙。
他一直这样忙着,忙了两年。他的枕头里塞满了小纸片,实在没地方塞了,他就将他们塞在自己的被罩里。遇到工作人员清洗被罩的时候,他便将那些小纸片收起来放在自己随行的皮箱里。
因为纸片在被罩里,被子经常要收叠,晚上又要使用,他的汗气加上被罩的摩擦,很多纸条都被磨成了碎屑,但他依旧不舍得丢掉。他把纸片都收起来,一同放在皮箱里,等被罩干了,他便又将那些纸片纸屑塞回被罩里。工作人员提出帮他找一个大纸箱存放这些纸条,他连连摇头,含含糊糊地回答:“不行,要贴身,否则就丢了!”
就这样,他守着那堆纸条过完了他的晚年。
临终的晚上,养老院的工作人员联系上了他的家人。第二天,他的儿子从国外赶回来,眼见自己的老父亲终老在孤寂的养老院里,儿子对自己的叔父——当时送父亲去养老院的男人大吼大叫,宣泄他的悲伤。男人有些委屈,红着眼眶:我也不想送他来,是他自己要来的,说你在国外搞研究,不能打扰……”儿子不再吭声,靠着墙壁蹲坐下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会为自己作出这样的决定。当初不是说好了吗?说好了他身体不好的时候就一定打电话给他的,可是……
然而,一切都成了事实。儿子和叔父一起埋葬了老人,整理遗物的时候,养老院的工作人员把老人一直书写的纸条用一个大纸箱装了,全交给儿子。他们好奇那些纸条上到底写的什么,儿子也好奇,于是当着众人的面一一打开纸条。然而,在看清纸条上那串号码的时候,儿子又一次泣不成声了。那是自己在国外的号码,父亲一直在抄写着,他一定是担心自己老年痴呆,把这串号码遗忘了。但是他一个人无论多孤单苦闷,却从来都没有拨打过那串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