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镇院之宝
松泾镇原先有一座仁济道院,院内有两件镇院之宝,这两件宝贝并非金银,而是两部几百年历史的道家典籍。
1939年冬天的一个清晨,道院的住持玉清道长带着小徒弟纯净做完早课,忽然一阵急促的撞门声打破了道院的宁静,玉清道长心里一惊。
自从松泾镇被日寇侵占以后,镇上天天发生日本侵略军烧杀抢掠的恶行,玉清道长的心揪紧了,他对自己的生命安危倒不担心,担心的是院中藏着先师留下的两部道家典藏,这可是中华瑰宝,绝不能落入鬼子之手!为了做长期坚守的打算,他先后遣散了道院中的闲杂人员,让他们各自逃命,仅留下自己和两个徒弟纯真和纯净三人。前几日,玉清道长发现风声越来越紧,日军巡逻队一日几次在道院周围巡查,看来,他们马上要对道院下手了。正好此时道院里粮食将尽,于是他派大徒弟纯真出院,一则买粮,二则物色安全之地,准备将宝籍转移出去。如今纯真未归,门外却来了不速之客,看来日本鬼子要动手了!
果然,门一打开,冲进了五六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为首的正是“猪头”队长。其实,这家伙叫咨窦太郎,阴险毒辣,圆脑袋上长了一个朝天鼻,两只小眼睛,外加一对招风耳,镇上老百姓背后给他起了外号叫“猪头”队长。此时,猪头队长用手将身后的士兵一拦,踏上一步,假作斯文地咧嘴一笑:“道长早安,部下粗鲁,打扰了!”
玉清道长双手抱拳举在胸前行了个道教之礼,不卑不亢地答道:“不知队长驾到,有失远迎,贫道得罪了。”说着也不往里让客。
猪头队长见了,倒也不发火,而是自找台阶哈哈一笑说,他这次来访,一则核查一下院里的人员,发放“良民证”;二则知道院里食品困难,特地送些牛肉、洋面。玉清道长回答,道院里共剩三人,大徒纯真出院买粮尚未归来;赠送的牛肉、洋面断不敢收,牛肉是道家四不吃之物,代表忠孝节义之忠,绝不能破戒的,另外道家吃惯米粥,洋面也是无福消受。猪头队长倒也没有定要硬送,就哼哼哈哈地在道院里前前后后兜了一圈后走了。
等纯净关上院门以后,玉清道长马上把纯净叫到内室,玉清道长呷了口茶后开口了:“徒儿,国难当头,宝籍危险了……”“师父……”道长一摆手继续说道,“猪头队长今天来的目的很清楚,他是来探听虚实的,我们必须做好准备。”说着压低了声音,小声吩咐起来。
也就在此同时,猪头队长回到队部,布置手下军曹,在仁济道院门前的大路上,设置了三道关卡,在没有拿到道院的两部宝籍之前,一个人也不准通过。鬼子的这个安排,玉清道长还蒙在鼓里,他还在院中等他的大徒弟纯真赶回来,以便当晚师徒三人按计划转移宝籍呢!
二、各自布局
冬天日短,天很快暗了下来,纯净有些按捺不住了:“师父,看来师兄他赶不回来了,要不趁着天黑,我掩护您,您老人家抱着宝籍离开道院吧!”
玉清道长望了一眼窗外的夜空,摇了摇头说:“不,纯真走时,我吩咐他不管有没有物色到安全之地,五天内必须回院,今天是第五天,他必定会回来的。再说没有找到妥善的收藏之地,我俩莽撞将宝籍转移出院,这不是更中了猪头队长的敲山震虎之计吗?”纯净觉得师父说得有理,就又悄悄地摸到道院的大门,一边等候师兄的归来,一边凑着院门的门缝,望着外面的动静。
玉清道长此时也从蒲团上站起,他从容不迫地打开靠墙的书柜,从里面捧出一只红木扁匣,又找出一块黄布,仔细地包扎起来,然后又把它送到隔壁纯净的卧室藏好。正在这时,纯净心急慌忙地奔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师父,师父,不好了,院门前的大路被日本鬼子封锁了,我看到他们的手电光,听到他们的口令声了!”玉清道长嘴里说道:“别急,别急,心慌误事。”心里也不免一惊,他已明白,纯真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的原因了,鬼子已把路封死了,他原先打算今晚由他和纯净掩护,让赶回来的纯真带着宝籍连夜转移的计划已行不通,只能另想他法了。
忽然,夜空中传来“啪啦”一声,靠后墙的格子长窗无风自开,紧接着一条黑影从窗外飘然而入,随着一声“师父”,玉清一看,大徒弟纯真已立在他的面前了。
原来,白天纯真匆匆归来,发现院门前的大路已被封锁,只得在外躲到天黑,改从道院后面的七里荡踏水翻墙进来。好在自小练就一身太乙轻功,十余丈的水面踏水而过,仅仅打湿了鞋子及三寸布袜。玉清道长已顾不得细问徒弟此行经过,只是开口道:“宝籍收藏之处可已寻妥?”纯真点头道:“师父放心,徒儿已找到稳妥之处,明日只要将宝籍安全带出道院,定能万无一失。”玉清听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招呼两个徒儿凑在一起商量起来。
师徒三人商量了半个时辰后决定,今日休息一晚,明日天亮后,如果鬼子门前的封锁线不撤,那么只有等到夜深人静之时,让纯真背了宝籍从道院后面七里荡踏水而出。为了养精蓄锐准备明天的行动,道长就吩咐两个徒儿早点休息,自己一人端坐在蒲团上,闭目做起晚课来了。
再说,镇东栅日本占领军队部里的猪头队长此刻也没有睡。他得到命令,最近就要调防。他在驻守松泾镇的一年半中,人也杀了,房也烧了,老百姓的金银财物也抢得差不多了,只是仁济道院的镇院之宝却还没有到手。别看他长得猪头狗脸,中国的传统文化懂得可不少,他深知这两部道家典籍的价值,东西尚未到手,他怎肯罢休。他知道,硬要,那道长肯定不会乖乖交出;强搜,那道院几十间房子,哪里能搜出来?所以他今天假借核查“良民证”人员,进道院兜了一圈,本意是敲山震虎,让道长受惊后将宝籍转移出院,他可设卡截获,谁知候了许久,未见道长中计,他坐不住了,决定抓紧时间再施一招。于是,将手下的军曹叫来,叽里咕噜用日本话吩咐一番,军曹“哈依”“哈依”领命而去。
三、喋血护宝
不一会儿,正在打坐的玉清道长被一阵猛烈的撞门声惊得站起,他当即喊了一声:“纯真、纯净,快来!”喊声未落,两个徒儿已赶到他的面前。道长略一思索说道:“不好!鬼子半夜又杀上门来了,纯真,你已归院之事不能让鬼子知道,赶快藏到房梁的匾额后面,不管下面发生什么事情,不准露脸!要知道保住宝籍是你的唯一责任,纯净和我一起应付鬼子。”纯真张了张口,迸出一声:“师父,我……”玉清不让他说下去,用手推了一把纯真:“快走!”纯真无奈,纵身往上一蹿,整个身子已稳稳落在房梁。此时道长似乎猛然想起一事,随手将自己坐的蒲团抓起,将手一挥,“唰”,蒲团飞起,梁上的纯真伸手接住,身子一缩,隐在匾额的后面。
外面还没等纯净把院门打开,七八个鬼子已破门而入,凶神恶煞似的把道长师徒架住,为首的军曹操着生硬的中国话对着道长吼道:“你的听着,快快的把私藏着的两部书交出来!不交要刺啦刺啦!房子也要统统烧掉!”玉清道长气得脸色煞白,冷冷地答道:“我听不懂你的话!”军曹从士兵手里接过火把,在道长面前晃了几晃继续威逼道:“听不懂?假的!两部书不交,先把你俩烧死!”道长还是面无表情地答道:“烧死我,也还是听不懂你的话!”气得军曹把火把要往道长衣服上凑。
就在这危急关头,忽然身穿日本和服的猪头队长从后面冒了出来,他挤到前面,一把将军曹推开:“不许对道长无礼!”然后转身对着他的手下吼道:“不讲礼貌的不行,你们统统的给我滚到门外,没有命令,不准进来!”军曹和那荷枪实弹的六七个兵都退到了大门外。满面堆笑的猪头队长左手握着右手,抱拳对道长行了个教礼:“道长受惊了,我的向你赔礼!”说着,像变戏法似的在宽大的和服衣袖中掏出一罐茶叶,“道长,这是你们江西龙虎山的‘毛尖’,大大的好茶叶!我想和你单独饮壶茶可好?”说到“单独”两字时,一面用了重音,一面那双小眼睛盯着站在道长身后的纯净。道长听懂猪头的意思,微微一笑,回头吩咐纯净:“门外侍候。”
屋内只剩下两人,空气似乎缓和了不少。然而,两人的心里却各自紧张地盘算着。猪头队长心中想着的是:今天晚上软硬兼施一定得让那道长把那宝籍交出来。玉清道长想的是:今天晚上,鱼死网破也要让纯真将宝籍安全转移出院……想到这里他心定了,就顺着猪头队长要饮茶的话说道:“队长有雅兴,贫道侍候。”说着拿出一套紫砂茶具,又捧出一罐三年陈的雪水,点燃了炭炉,将雪水烧开,泡上一壶“毛尖”茶,斟了两杯,用手一让,说:“队长,请!”
猪头队长狡黠地一笑,顺手拿起道长面前的那杯,凑在嘴边等道长先饮,玉清道长也不计较,端起对方面前的那杯一饮而尽。猪头队长放心了,也有滋有味地品起茶来。接着,猪头队长远兜圈子,从茶叶谈到龙虎山,从龙虎山谈到道教,又从道教讲到仁济道院,最后图穷匕首见,要道长把院藏的两部宝籍献出来:“道长,你也清楚,当前中国兵荒马乱,这两部宝籍只有让我们大日本皇军保管才能安全留存后世,道长认为如何?”
玉清道长呷了一口茶答道:“佩服队长对中国道教文化了解得这样深!可是这两部书是我们道家的珍宝,是中国的珍宝,它只能留在道家,留在中国!不劳外人费心了吧!”
“道长不听劝告,那我只能直说了,今晚是‘交书留人,不交书不留人’!”说着,猪头队长两只小眼睛盯着道长,观察对方的反应。
玉清道长也不急着答话,他站起身走到柜子前,打开柜子,取出一个小瓷瓶,用一个挖耳扒大小的小匙,舀出一匙橙红色的粉末,倒在自己喝的茶杯里,拿起茶壶,把滚热的茶水洒入茶杯,随着热气腾起,一股幽香飘然袅袅。道长端起茶杯欣赏似的抿了一口:“好茶!”
猪头队长指着桌上的小瓷瓶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道长答道:“队长不懂了?这叫‘茶引’,茶引放入第三泡的茶水中,这才是喝茶的最高境界!”
猪头队长被道长的“品茶经”迷住了,一下子竟把索要宝籍的来意丢在一边:“那,我也来点!”说着自己动手,学着道长的样子给自己也舀了匙“茶引”,然后跟着道长把那喷香的茶水饮入肚内。
说时迟那时快,不到一分钟的时光,猪头队长猛然觉得腹中剧痛,双手颤抖,连声说道:“不好,不好,有毒—来人呀!”守在门外的军曹和士兵闻声冲了进来,一面扶住鼻孔流血的猪头,一面架住了道长。道长哈哈一笑,挣开架住他的日本兵,用手抹去嘴角的鲜血,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是说‘不交书不留人’吗?哈哈,‘不交书,不留人’!徒儿快走—”身子慢慢地坐了下去……
也就在这时,纯净背着黄布包从隔壁卧室奔出,头也不回地从道院大门奔去。军曹一见,急忙放下倒毙的猪头队长,一边开枪,一边向纯净追去。
趁着这个当口,梁上的纯真纵身跳下,蹲在师父的面前,含着泪将师父睁着的双眼抹上,心里喊道:好师弟!他将师父扔给他藏着宝籍的蒲团小心地捆在衣服里,蹿出后墙格子长窗,扑向七里荡,消失在黑暗中。
道长和纯净死了,仁济道院被烧了,而那两部宝籍却留了下来,据说它就是现在被有关部门收藏着的道家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