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仅7岁的爱子,在医院拔除一颗滞留的乳牙后,出现抽搐症状。随后,他被相继转往两家医院救治、花费了20余万元医疗费,最后竟停止了呼吸!让人悲愤的是,三家医院,没有一家愿对此负责。悲愤的父亲叶健康将自己的姓名改成了叶健任。“任”,是任务,他发誓余生最大的任务,就是追寻儿子的死因。为此,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他被逼上梁山,自学医学,以寻找儿子死亡的证据和真相。
这位不幸的父亲最终为爱子讨回了公道吗?
拔牙拔来惊天痛
夺命44天谁是凶手
1997年12月12日清晨,叶健任和妻子陈坚慧发现7岁的儿子脸部微肿,牙疼得吃不下饭。叶健任急忙让妻子带儿子去看医生。
叶健任一家住在郑州市中原区桐柏北路,夫妻俩经营着一家鞋业批发店。儿子叶坤华活泼机灵,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在绘画方面表现出惊人的天分,5岁时一幅《我爱我家》,获得郑州市幼儿书画比赛一等奖。
上午10时,陈坚慧带儿子来到郑州三棉公司职工医院。医生检查后告诉陈坚慧:“孩子换牙时有一颗乳牙滞留,导致新恒牙长不出来,得拔掉。”叶坤华认真地问医生:“叔叔,是不是新牙和旧牙在我嘴里打架,所以我牙痛?”妈妈一听乐了。
医生在坤华牙龈周围进行表面麻醉后,用手术钳将他左下颌中切乳牙顺利拔除。观察约30分钟后,未见异常,陈坚慧就带着儿子回了家。
孰料,当晚,叶坤华哭着说牙疼得更厉害,陈坚慧以为是麻药过去的正常现象,安慰了儿子几句。晚上10时,叶坤华突然出现抽搐和点头症状,脸色发红,牙龈不断出血。叶健任夫妇把儿子送到郑州市中心医院。因拔牙时医生未记病历,中心医院以无法断定病情为由,只进行了常规的输液抗菌素消炎,让其回家观察。
叶健任只好带儿子回家。当晚,儿子脸部发红发肿,抽搐更为严重。为了控制情绪烦躁的儿子,叶健任和妻子轮流抱着他哄他入睡。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叶坤华的病情丝毫没有好转。叶健任夫妇第二次来到郑州市中心医院,但医生仍然无法判断病情,最后以抽动秽语综合症为由,开具了氟哌啶醇0.15g剂量的口服药等药物,让他们回家服用。
回家后,叶坤华仍有间歇性点头发作和面部抽动。看到愁容满面的父母,他竟说:“爸妈,别怕,我睡一觉就好了。”陈坚慧为儿子的懂事和坚强感动得直掉泪,她侥幸地想,从小到大,儿子很少生病,也许真的睡一觉就好了。
12月14日晚,叶坤华四肢抽搐,牙关紧闭,出现昏迷休克症状。叶健任再也不敢把儿子留在家里“观察”,急忙将他送到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15日上午,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诊断叶坤华为癫病频发,需要住院治疗。医生的诊断让叶健任大惑不解:儿子没有癫痫病史啊!但救孩子要紧,他们急忙办了住院手续。医生把叶坤华气管切开,并做了脑部CT,最终结论是:颅脑未见病症。陈坚慧的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16日上午10时,第四瓶安定针还未滴完,叶坤华角膜和睫毛反射已消失。17日凌晨3点左右,他停止了呼吸。医生紧张抢救了一夜,最终让他恢复了微弱呼吸。可此时,叶坤华双眼失明,全身不能动弹,已成为只能靠流食维持生命的“植物人”!叶健任夫妇完全不能接受这一事实。
12月22日上午,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给叶坤华做脑电图检查,结论是中度弥散性异常。30日,医院又做了颅脑CT,结论是:右侧小脑天幕外侧缘小脓肿。接着,医生检查出叶坤华右耳后又长出一个3厘米大的疖子。一个接一个的病症,将叶健任夫妇弄得惊慌失措,不懂医学的他们,只能听任医生治疗。
1998年1月18日,医生突然告诉叶健任,孩子病快好了,要他们尽快出院。儿子一直昏迷未醒,怎能说好了?叶健任质疑道。医生不耐烦地说:“你们赶快转院,只要不在这儿,转到哪儿都行。”此后,医院开始停止给叶坤华用药。叶健任夫妇彻底崩溃了。
此时,前后一个多月,叶健任夫妇已花去二十多万元钱。1998年1月21日,夫妇俩将叶坤华送到上海医科大学附属华山医院。医院尽全力抢救,最终也没能挽回孩子的生命。1998年1月25日下午,叶坤华在苦苦挣扎了44天后,痛苦去世。
讨公道几多辛酸泪
天堂里的儿子看我自学成医
儿子离世后,陈坚慧的精神几乎崩溃,她整天不吃不喝,抱着儿子生前的获奖证书自言自语。一天深夜,她竟在洗手间割腕自杀,幸亏被叶健任及时发现。在医院醒来,陈坚慧嚎啕大哭:“你就让我跟儿子一起去吧!……”
叶健任留下伤心的眼泪,那么健康的儿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他含泪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弄清儿子的死因。
亲朋好友提醒他,是不是医院在诊断和治疗上存在问题?
叶健任找出儿子这一个多月的治疗单和病历,想从中找出疑点。可他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更别说发现疑点了。思前想后,他制定出一个让周围人觉得根本完不成的目标:自学医学知识,还儿子一个说法!
叶健任买回大量医学书籍,白天在店里打理生意,晚上就在灯下从最基础的医学知识学起。他只有小学文化,那些枯燥高深的医学理论,对他而言像“天书”一样。但想到死得不明不白的儿子,他只有硬着头皮苦读。
看着丈夫四十多岁还像小学生一样吃力地学习,陈坚慧很心疼地说:“看这些有用吗?”叶健任坚定地说:“一定有用,儿子在天上看着我呢!”
在学习《实用药物手册》和《药物不良反应与合理应用》时,叶健任有了重要发现:郑州三棉公司职工医院的医生在给儿子拔牙时,事先没有进行手术前的必要检查,如血液化验等;术前打麻醉药未做常规检查和评估;手术后未做必要的抗菌消炎。这些行为会导致患者伤口大量出血、脸红和情绪烦躁。而手术过程中,如果触动了患儿的牙神经,就会导致左面部下颌神经抽搐引发全身病症……
叶健任原本对医生给儿子拔牙并无怀疑,在他的常识里,拔牙实在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手术。可在他读了相关的医学书籍后,他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医生拔牙时,没有病历记录,对拔牙手术过程及用药情况未作书面说明,这可能是导致后两家医院诊断和治疗出错的重要原因。
叶健任开始重点攻读牙医学书籍,并假借患者的名义,去医院看牙科,间接学到了很多与拔牙相关的知识。他这才发现,看似简单的拔牙,原来有不少禁忌,如果处理不当,就会引发医疗事故……这些知识,他统统记进笔记本里,笔记越记越厚,他脑子里的疑问也越来越清晰。
有了这些理论依据,1998年3月28日,叶健任向郑州三棉公司职工医院递交了《请求处理医疗事故申请书》,提出叶坤华是因为拔牙引起感染而死亡。
可是,医疗事故委员会认定医生程某操作符合规范,不构成医疗事故。叶健任不服,向省级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提交了申请。在调查过程中,叶健任发现,由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提供的一份病历,显示的日期是1998年5月22日,此时儿子已经去世4个月,这份病历不仅有许多页码丢失,在出院单家属签字一栏中的签名,也根本不是叶健任所写。可这份病历竟被鉴定委员会作为主要依据,最终认定不构成医疗事故。
这样的结果,让叶健任对儿子的死因更加怀疑。他继续递交鉴定。1999年,郑州市、河南省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两级三次鉴定结论明确一致:因拔牙引起中枢神经系统感染证据不足。
叶健任愤怒了。他将自己原来的名字“叶健康”改成了“叶健任”。“任”,是任务,他发誓余生最大的任务,就是为儿子讨回公道。他自学医书时,就把儿子用过的书包和笔放在面前,让天堂里的儿子,“盯”着自己、督促自己好好学习。
不久,叶健任又有了一个发现:儿子在到郑州市中心医院就诊时,医生给他开了0.15g氟哌啶醇剂量的口服药,远远超过了正常剂量。这也可能与儿子的死有直接关系!
2000年11月10日,叶健任向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提起诉讼,状告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和郑州三棉公司职工医院,请求法院查明事实真相,判令两家医院赔偿各项费用两百多万元。
在这期间,为了还清为儿子治病时借的二十多万元债务,叶健任不得不把房子低价出卖,和妻子租住在一间小平房里。狭小的房子里没有一件像样家具,但是儿子的照片和生前用过的东西以及一本本医学书,却被他放得整整齐齐。叶健任对妻子说:“这就是我们的宝贝,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
2001年6月29日,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做出一审判决: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无过错行为,郑州三棉公司职工医院因违反规章制度、没有书写病历文书,补偿原告5万元。叶健任不服这“避重就轻”的判决,向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申请再审。
“隐姓埋名”十年磨一剑
法庭悲情陈词惊世人
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的二审拖了三年。2004年7月5日,法院做出判决,维持原判。叶健任又一次提出再审申请,并追加郑州市中心医院为被告,将诉讼请求增至215万余元。但法院仍旧维持原判。
经历了三次医疗鉴定、三次判决,依然无法为儿子讨回公道,陈坚慧不由心灰意冷,整日以泪洗面,什么事都做不了。
妻子的伤痛,叶健任懂得。为了让妻子振作起来,他们于次年又生下了女儿叶美。女儿出生后,妻子有了精神寄托,叶健任独自一人又开始了艰难而漫长的上访之路。
有一次,叶健任好不容易进了某单位接待室,满腔希望却被一句话浇灭:“你这样的事,我们见多了,你看这里摞成小山样的上访材料,领导哪有时间看,你还是回吧!”叶健任只好强忍内心悲愤,默然离开。
省里不行,就去北京。2005年3月,叶健任来到北京,白天四处奔波,晚上就住在潮湿的地下室。他每天吃馒头,喝生水,身上的钱花光了,他就睡在马路上或公园里,常被别人以为是乞丐而遭白眼。
2006年初,陈坚慧不放心丈夫一人在外,就将女儿交给父母,陪着叶健任一起去北京。可四处上访却没有任何结果。此时已近年关,他们连回家的车票都买不起。除夕夜,北京城到处张灯结彩,在这举家团圆的欢乐时刻,叶健任夫妇却只能在北京的天桥下,迎着冷风啃着馒头。原本温馨幸福的一家人,如今却成了这样,叶健任悲从中来,跑到立交桥上,仰天长啸:“儿子,爸爸该怎么办哪?!……”凄厉的叫喊,淹没在震天的爆竹声中。
叶健任的执著,终于让事情有了转机。在国家卫生部上访接待室,一位年近花甲的法律工作者接待了叶健任。他很同情叶健任夫妇的遭遇,答应帮他们把材料递送到有关领导手中。
在这位法律工作者的引荐下,叶健任夫妇见到了国家卫生部信访办公厅的一位领导。看了这份医疗事故鉴定报告后,这位领导气愤地说:“这都不算医疗事故,还有什么算医疗事故?”
在他的支持下,十年上访路终于峰回路转。2007年,河南省委常委、省委政法委书记李新民第一时间作出批示,由省委政法委常务副书记李承先亲自承办、督办此案。2007年6月,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裁定:撤销该院民事判决,撤销郑州市中级法院民事判决,发回郑州市中级法院重审。
2007年11月23日,该案再次在郑州市中级法院开庭审理。叶健任提供了3份新的证据。其中北京民生物证司法鉴定所制作的《司法鉴定咨询意见书》和《司法检验意见书》证明:叶坤华在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住院病历,存在重新抄录、删除、压缩、损毁、灭失病历以及被刮、擦、涂改、添加及拼接等事实。出院单中,家属签字一栏中的签名不是叶健任本人所写,属伪造。另一份重要的证据,则是卫生部的一个文件。文件规定,不能如实提供相关材料或不配合相关调查,导致医疗事故技术鉴定不能进行的,应当承担医疗事故责任。
在庭审现场,曾经茫然无措的叶健任成了理论扎实的“医学专家”,他义愤填膺地说:“郑州市三棉公司职工医院在给叶坤华诊疗护理过程中,存在明显过错,对孩子的死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也存在医疗过失。此前法院之所以判他们败诉,是因为医疗事故鉴定是在被告郑州市三棉公司职工医院的单方口述和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篡改病历、伪造签名的基础上做出的。而郑州市中心医院违规使用口服药物,也是造成叶坤华死亡的原因之一。三家医院均存在过错,必须承担医疗事故赔偿责任。”
最后,叶健任悲情陈词:“一个小小的拔牙手术,夺去了我儿子鲜活的生命,夺去了一个家庭的希望。而这种悲剧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只要郑州三棉公司职工医院医生当初在拔牙时能按照医疗规定去做,记录病程;只要郑州市中心医院和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能够认真负责地检查诊断,正确得力地救助孩子,一个7岁儿童就不会无辜夭折。哪怕只尽一点医生的责任,就能挽救一个鲜活的生命,也能避免一个家庭的悲剧。如果那样,我的儿子如今已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叶健任的话,让参加庭审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2009年9月27日,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依法判决郑州三棉公司职工医院,承担本案40%的民事赔偿责任;郑州中心医院因开错药物剂量,承担20%的民事赔偿责任;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因不能客观保存病历,给本案纠纷责任认定带来不便,应承担40%的民事赔偿责任。三家医院共赔偿原告叶健任、陈坚慧49万余元,其中精神抚慰金10万元。
拿到这份迟到的判决书,叶健任夫妇泪流成河:“儿子,爸妈终于为你讨回公道,你可以放心地走了!”
2010年11月3日,叶健任拿到了由法院判决的赔偿金和一笔补偿救济金。2011年5月17日,他制作了一面锦旗,送到河南省委政法委常务副书记李承先手中,李承先拍着他的肩,红着眼睛感叹道:“十年磨一剑,你是一个好父亲!”叶健任百感交集,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如今,叶健任不仅为儿子讨回了公道,还成了半个“医学专家”。近日,在接受采访时,他再三委托笔者提醒本刊读者:拔牙看似简单,但千万不可麻痹大意,因为牙神经“牵一发动全身”,稍不留意就可能出现“一颗牙一条人命”的悲剧;另外,无论看多小的病,都得去正规医院,留存完整的病历,以防因误诊引发更大悲剧。人间自有公道,只要足够坚持,顽强坚守,正义的阳光终将刺破阴霾,洒向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