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毕加索的三张肖像。毕加索出生于1881年,卒于1973年。作为一个画家,他画风多变,数量充沛,在20世纪旁出无人。
1904年,他才二十出头,只身来到艺术之都巴黎。年轻的他发脚不齐,头发油亮可鉴。他很严肃,但微微翘起的嘴角更多的是笑意。他的眼神里蓄满生命的汁水,他还是一株青绿的嫩芽,未经风雨,整装待发,对人世有好奇,对人生有自信。
到了1917年,毕加索已过而立之年,他已经开始探索立体主义,并小有成就,举办过一两次画展。他端正地坐在蒙有窗帘的室内,衣冠楚楚,发线泾渭分明,梳理得妥妥帖帖。他的标志性的大鼻子闪闪发亮,盘踞在脸中央,象征着他试图融入社会人生却不很顺利。每一个人都需要调整适应,才能与社会人生相安无事,天才绝世如毕加索也不例外。他的嘴唇因爱情更加柔软多情,嘴巴略张,似乎有表达的冲动,也好像还有动摇——因为他对未来有了期许,而未来并不确定。十多年前,他不会动摇,因为任何可能都是未来,反而无所谓。他的眼神是一潭绿阴覆盖之下的水面,轻微地慌张摇动,思索,探寻,也等待安慰与鼓励。
最后一张肖像摄于他的晚年,应该是20世纪50年代的。他老了,秃了头,额头和面颊上有深深的皱纹,但他从未如此迷人过。他的眼睛陷得更深,但强烈聚光,直视人心。他已看得太多。他的嘴角较壮年有些许干瘪,但坚定地抿住。他已表达太多。如今的他不轻易发言,因为他太熟悉社会,一说,就是至理名言。即使是他的大鼻子,也因个性鲜明的目光和嘴角,突兀的轮廓神奇地改善了。他的脸是和谐的。
他想做的已经做了,他的心是平和的。他甚至恢复了儿时的顽皮,他说:“你们期望我告诉你们什么是艺术。如果我知道,我将据为己有。”
——这多像每一位凡夫俗子的人生演义啊。年轻时自信快乐,中年妥协而获得成就,晚年则可从心所欲,东方的孔子几千年前就曾总结过的人生规律。即使为毕加索,也不过是这样的人生轨迹,想来让人心灰意懒,又不免在阳光里伸个懒腰,不管怎样生活,都很好,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