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跟离婚的娘回到外婆家在陈墩镇小学借读。周星是早产儿,出生时瘦弱得连接生的医生都不敢用劲给他擦拭。伴着周星一天天长大的是中药、葡萄糖盐水和娘的泪水。周星在陈墩镇小学读了一个礼拜后,教数学的班主任欧老师回家生小宝宝。接欧老师的是新来的实习老师。校长事先告诉他们,实习老师是即将毕业的省立师范的师范生,姓卢。
卢老师来的那天,校长在班级里挑了几个大个子去轮船码头接。临放学时,接轮船的同学们扛着卢老师的行李回来了。
卢老师很年轻,梳着条大辫子,脸蛋白白的,一说话就红脸。
没想到,卢老师头一回上课就出了事。上课前是广播体操,周星体弱鼻子老出血,平时不用做操,新来的卢老师不知道。周星才做了几节操,那鼻血就涌出来了,很怕人。卢老师把身边所有能够擦血塞鼻子的软纸全用上了,还是没能帮周星止住鼻血。卢老师慌了,情急中,迅速让几个大同学搀扶周星去自己的宿舍。
进了宿舍,卢老师让几个同学把周星扶上自己的小床让他平躺着。找棉絮、找毛巾、找水,为周星擦血、止鼻血,还用凉毛巾为他捂鼻子。折腾了好久,周星的鼻血才好不容易止住。周星脸色惨白,头晕得厉害。可周星是个要强的男孩,他强忍着自己的不适,忽闪着眼睛,冲忙碌的老师直笑。卢老师估计没事了,就让周星再躺一会,自己这才匆匆去课堂上课。
出了这么多的血,周星觉得很疲惫,身子里好像被抽掉什么似的,一点劲也没有,平躺在老师软软的小床上,一下子就睡着了。
周星醒来时,四周很静,只有上课的声音远远传来。周星很新奇,似乎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纸糊的窗户透进柔柔的阳光,把老师的房间映得亮亮的。最神奇的是周星闻到了一阵阵特别好闻的香气。那香气很柔,淡淡的。一阵阵,把周星撩醒。周星小小的鼻翼夸张地抽动着,在捕捉周围的香气。后来,周星终于找到了那香气的源头,竟然是自己睡着的卢老师的枕头,那枕头大大的,柔柔的,香香的。周星禁不住用并不通畅的鼻腔在枕头上贪婪地嗅着,那香气让周星陶醉,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闻的香气。只是,自己鼻血已经把卢老师好看的枕巾和枕套弄脏了,那污血已经干结了。这让周星浑身不安起来,偷偷离开卢老师的宿舍,悄悄地在课堂门口的石条上坐着。正在上课的卢老师无意中看见了他,走出课堂,蹲下身子问他,好点了吗?周星歉意地点点头。就在卢老师蹲下身子的瞬间,周星隐约闻到了卢老师发间飘散出来的淡淡的柔柔的香味,跟老师枕头上的香味是一样的。
卢老师说:“石头上很凉,进课堂吧。”周星在所有同学静静的注视下走进了课堂,因为有卢老师的一只手在他的后背上轻轻地推着,周星心底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卢老师枕头香气的秘密,一直深藏在周星的心里,同时对弄脏卢 老师枕头的歉意也一直纠结着周星。周星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说。有一回,他跟娘一起去供销社买酱油,他突然发现了货架上的香皂,兴冲冲地跟娘说:“妈,你买块香皂吧, 洗头很香的。”在周星的印象里,娘的头发从来没有香过,不是油锅味就是汗酸味。娘听了,不解问:“你说啥?”周星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卢老师的头发很香。”娘恼了,斥责周星:“你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管老师的头发香不香的。”娘很严肃,周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心里更加纠结。
为了了却这个纠结,周星准备赔卢老师一条枕头毛巾。周星看过,供销社里有,两块一毛八分。周星只有外公给的一块钱压岁钱,这让周星费尽心思。他把外公的小酒瓶藏起来,她把外婆的甲鱼壳、鸡黄皮藏起来,卖了钱攒着。他还去小树丛里拣蝉蛹壳卖钱。好不容易攒够了钱买了枕头毛巾,周星却病了,一病病了好几天,天天高烧不退。
当周星退了高烧再回学校时,卢老师实习期满走了。听同学们一说,周星两眼茫然。这天放学,生了小宝宝再来做班主任的欧老师,把他叫住,提给他一小包红衣小花生。欧老师说:“这是卢老师专门托人捎来的,让你娘连着花生衣一起煮水喝。可治出鼻血。”拿着花生,周星愣愣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过了好些年,周星了却了自己的一个愿望,像卢老师一样考上了师范大学,学了数学,毕业后还留校当了老师。只是周星一直没能遇上时时牵挂的卢老师,那块想赔给卢老师的枕头毛巾,只能一直珍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