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里灯光幽暗,你坐在我对面久久不语,不是没有话,是一肚子的话都被泪水哽住了。
我握着一杯咖啡,静静看着你。你眼睛通红,满脸泪光,因压抑着哭声,整个身体轻微然而迅速地抖动着。你不哭出声,但整个咖啡厅似乎都被你的悲伤塞满了。
我犹豫着,没有伸出手放在你肩头。
对努力压抑着痛苦的人来说,他人的静默有助于让自己保持冷静,反而是一声问候或者一个拥抱,是最后的那根稻草,导致情绪的最后崩盘。
假如是在你家或我家,我愿意抱着你,让你大哭一场。
但这种公众场合,我知道,你必不想,成为当晚众人的焦点。你叫我到公众场合来,正是因为,你还想保住自己外在的冷静,不想全面崩塌。
你什么都没说,但是我已经听见你心碎的声音。我也不想要那些无关的人,一起听见这声音。
你哽咽了很久很久,终于停下来,对我凄然一笑:“我失恋了。他跟我说了分手。”
我又犹豫了一下,试探着握住你的右手——它拿着一把咖啡勺,抖得厉害。
果真,你全身一震,大量泪水急速冲进本来快要干涸的眼睛,直接喷射出来:“我觉得,我真可怜,我活了这么久,却从来没有被好好爱过。”
啊,亲爱的朋友,不是这样的啊。不要因为爱来过又走了,就说你曾感受过的爱从来就不存在。更不要说,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人好好爱过你。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你刚出生七天,你父亲便化了红糖水,嘴对嘴喂你;刚满月他就抱着你去大街上,满脸都是喜气,见人就发糖块。你长大上了学,跟妈妈要五分钱零花钱,要磨一下午的嘴皮子还不能成功,但你跟他要,他会直接给你一角。
你还跟我说过,初中时晚自习放学,你跟堂妹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遇见父亲用别人的车运了一车木材。看见你俩,他就叫你们一起去路边小店吃饭,每人点了一大碗肉丝面。冬天的晚上热腾腾吃下去,真香。吃完后,父亲让你俩坐车一起回家,下车时伸出双臂直接抱你下来,一边抱一边说:“哎哟,现在可真沉了啊。”你不好意思地想起,直到六七岁,夏天的晚上你还是会在地上装睡,好让他或母亲把你抱回床上去。
高考那年,你的分数早就下来了,考得很好,录取通知书却久久不来。夏天,家里总是有啤酒,你一个女孩子,不声不响自己灌了4瓶,喝完后睡倒在客厅,哇哇吐了一地。父亲回来,什么也没说,默默把呕吐物扫干净,转身出去给你想办法打听结果。晚上你看见他请了两三个朋友回来,在香烟的雾气中,他说:“女儿啥也不说,喝了好几瓶酒,吐了一地,我不能让她受这罪,我得想办法。”接下来一夏天的奔走,你忘不了。
也是你跟我说过的。你五岁的时候,父母都出去了,只有你和弟弟,还有堂弟在家。你小时候偶尔会上火,你母亲就给你喝生鸡蛋。蛋清略略有点腥气,蛋黄却滑润又香甜。跟弟弟们玩了一会儿,你觉得无聊,忽然想起杂物间有半罐生鸡蛋,就带着他俩过去,一个接一个磕开喝。喝的喝了,不小心摔碎的碎了,等母亲回来时,半罐鸡蛋只剩下了三五个。你这才发现自己犯了错,紧张地等着母亲揍你。但她看着你笑了笑,把地上收拾干净,就让你们出去玩了。
学三年级的一天,放学时下了大雨,你没带伞,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正准备一头冲进雨里跑回家,母亲来了。她带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弯下腰让你趴在她背上,把你背回了家。那时候母亲已经有一点胖,在凉凉的雨水里,她的身体很温暖。你一辈子都记得她背上的温度。
说,母亲的手很巧,从你出生到小学三年级,你有一半的衣服和鞋子都是她亲手做的。她给你做连衣裙,绣花鞋,棉袄棉裤,直到四年级,你还穿着她做的裙子:黄色棉布上白色花叶交错,无袖,反而镶了一圈荷叶边。你一点也不觉得,这手作的裙子比任何商场卖的裙子差。
还说,母亲做的饭也香,从小堂弟就喜欢在你家吃饭。上初中时你住了校,在学校吃食堂。腊八节那天早上,为了过节,食堂一大早卖白粥,配炒白菜。你跟堂妹刚打好饭准备吃,母亲提着一大饭盒腊八米饭找你。你们那里腊八不是吃粥,是吃米饭。饭里有黄豆青豆花生核桃柿饼,还要配有肉的菜才行。顶着一屋子同学羡慕的眼神,你俩把白粥换成腊八饭和肉菜,美美吃了一顿。母亲给你送过好多次饭,因为送得多,你常跟人分享,直到十年后,你跟初中同学重逢,她还羡慕地对你说,你妈妈做的饭真好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