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话国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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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茉莉只要一开口,球就落到网里头
  这故事要讲一个小家伙,名字叫小茉莉。给我讲这个故事的,就是小茉莉他本人。虽然用半公斤棉花把耳朵给塞住,可等到我把他讲的故事听完,耳朵差不离儿都给震聋了。为什么? 

  只因为小茉莉嗓门太大,就算他压低嗓门说话吧,你坐在离海洋一万米高的喷气式飞机上,一飞过他头顶就能听见他的声音。 

  如今小茉莉可是个大名鼎鼎的男高音歌唱家了。从北极到南极,不管哪儿,没有人不知道他的。他成了音乐家以后,就给自己另外取了个名字,这名字叫起来声音响亮,而且可以说相当漂亮。可在这里我不叫他这个名字,因为诸位在报上,这个名字一准见过千百遍。小时候大家管他叫“杰尔索米诺”,意思就是“小茉莉”,在咱们这个故事里,照旧叫他“小茉莉”。 

  好,话说从前有个孩子,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个子可能比别的孩子还小一些。可他有一点与众不同,就是嗓门大得少有。关于这一点,他生下来才第一次开口,大家就明白了。 

  小茉莉是半夜出世的。他一出世,全村人都从床上蹦了起来,还以为是听到工厂汽笛响,召唤他们去上班呢。其实这是小茉莉呱呱落地,试试嗓子,所有娃娃刚出世时都是这么干的。还好,他很快就学会了从晚上睡到大天亮,所有正派人也都是这么干的,当然,除掉报馆里的人和值夜班的。从此以后,他就每天早晨准七点,也就是在人人都该醒来去上班的时间哇哇大叫。这一来,工厂的汽笛就用不着了,因为用不着,很快也就生锈了。 

  小茉莉满了六岁去上学。老师点名点到他的时候叫:“小茉莉!” 

  “到!”这位新学生高高兴兴地答应。 

  只听见乒乓一声,石片撒了一地,原来石黑板碎成了上千块。 

  “你们谁在黑板上扔石头了?”老师一边严厉地问大家,一边伸出手去拿戒尺。 

  大伙儿不做声。 

  “好,咱们重新点名,一个个问,”老师说。“是你扔石头吗?是你扔石头吗?”他挨个儿问学生。 

  “不是我,不是我,”孩子们回答,都吓坏了。 

  老师问到小茉莉,小茉莉也站起来,实心实意地回答说:“不是我,老...” 

  可他说了个“老”字,“师”字还没出口,窗上的玻璃已经很响地乒乓一声,碎落在地上了。 

  这一回老师仔细地盯着全班看,看见他这四十个学生当中,一个拉弹弓的都没有。 

  “准是有人从街上把玻璃窗打破了,”老师心里说。“准是有那么个小流氓,学校不去,却去捣毁鸟窠。我要逮住他,扭着他的耳朵,把他送到警察局去。” 

  这天早晨就到此为止。第二天老师又点名,又点到了小茉莉的名字。“到!”咱们这位主人公回答说,他当上小学生,觉得挺神气的。窗子马上又乒乒乓乓响起来!玻璃重新装上才半个钟头,又撒落到下面马路上去了。 

  “真奇怪,”老师说,“每次点到你的名字就出事情。啊,全明白了!我的孩子,你的嗓门太大,你的声音使空气震动得像刮飓风的时候一样。从今天起,只许你压低嗓门说话,要不然,整座学校,咱们整个村子都要震成平地啦。咱们就这样讲定了?” 

  小茉莉羞得满面通红,要想反对:“老师,这可不是我!”他一开口,新黑板又是乒乓一声!这块黑板,校工还是刚从铺子里买回来的。 

  “这就是证明啦,”老师说。可他看到小茉莉可怜巴巴的,大滴大滴的泪珠从他腮帮上滚下来,就从桌子旁边站起身子,走到孩子身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 

  “孩子,你好好听我的话,你的嗓子也许会给你带来无穷的不幸,也许会给你带来莫大的光荣。如今你最好尽可能少开口。而且大家知道,说话是白银,沉默是黄金。” 

  从这天起,小茉莉开始受罪了。在学校,他为了不再闹事闯祸,坐在那里只好用手帕把嘴堵起来。可他的声音还是太大,班里同学不得不拿指头捂住耳朵。老师尽量少问他问题。应该说,小茉莉是个模范学生,老师十拿九稳,他回答起来总错不了。 

  那次学校出了事,他回家吃饭时就讲开了,可结果呢,十二个玻璃杯碎得一个也不剩。打那以后,家里也严禁他再开口。 

  为了发泄闷气,他只好远离村子,到林子里去,到湖边去,到田野上去。等到他拿准只有他一个人,离开同村人的窗子又足够地远,他就趴在地上开始唱他的歌。才唱了几分钟,土地就沸腾起来——田鼠、毛虫、蚂蚁等等住在地底下的动物都爬到地面上来,逃到许多公里以外,还以为是地震了。 

  只有一回,小茉莉忘了平时那种小心谨慎。那是一个星期天,体育场上正在举行足球决赛。 

  小茉莉不是个热心的啦啦队,可是球赛使他一点一点着了迷。这时候他村子里那个球队正在啦啦队的鼓噪声中转入进攻。(我说不准“转入进攻”是什么意思,因为我对足球一窍不通,可小茉莉讲故事时用了这几个字,我相信你们懂,因为你们是读体育报的!) 

  “冲啊!冲啊!”啦啦队喊。 

  “冲啊!”小茉莉也拉开了噪门叫。 

  这时候右翼正把球传给进攻的中锋,可球半路上拐了个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推动着,从守门的两只脚中间穿过,飞进对方球门去了。 

  “进了!”观众们叫起来。 

  “这一脚踢得多棒!”有人喊道。“看到他怎么踢的没有?准极了!分毫不差。他那双腿简直是神腿!” 

  可小茉莉清醒过来,马上明白他做出了什么事。他想:“毫无疑问,这个球是我的嗓子射进去的。我可不能再出声了,要不,这场球赛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嗯,怎么样,为了使分数平衡,我还得射一个球到另一边的球门里去。” 

  到了下半场,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时机。对方球队进攻了。小茉莉大叫一声,球就飞进了他同村人的球门。不用说,他这样干,心是很疼的。甚至事隔多年,当小茉莉跟我说起这件事时还说:“我情愿砍掉我的指头也不射这个球,可有什么办法呢,不管愿意不愿意,这个球还是得射。” 

  不错,换了别人,就会偏袒他喜欢的球队,可小茉莉不是这种人。他正直,真诚,心地纯洁得犹如透明的泉水。他就这样长啊长啊,长成了一个大孩子。说真个的。他长得不胖不高,不如说是又瘦又小,总之,他的个子叫小茉莉正合适。要是他的名字比小茉莉再重一点,瞧吧,他多半就得加上个驼背。 

  小茉莉这时早已停学,在家干农活了。他本来是会干一辈子农活的。他要是干一辈子农活,我也就不能给诸位讲他的这个故事了。可他出了一件极其倒霉的事,关于这件倒霉事,诸位在下一章就要听到。 
第二章
小茉莉运气不佳,全村人都反对他
  一天早晨,小茉莉走进他的果园一看,树上的梨已经熟了。梨反正就是这样,它们什么也不给你们说,只管自己熟啊,熟啊,到了这么一个早晨,你们一看,它们已经熟透了,可以摘啦。 

  小茉莉心想:“可惜我没带梯子。好,我这就回家,去拿把梯子来,再拿来根竹竿,打下树顶上的那些梨。”可正在这时候,他又想出了一个主意,说得准确点,就是想出了一个小小的鬼主意:“要是我试试看,利用一下我的嗓子怎么样?” 

  他拿定主意以后,就站在树底下不紧不慢地叫起来了:“喂,梨呀,掉下来吧!” 

  他这么一吆喝,树上的梨就劈哩啪啦像雨点一样掉下来了。 

  小茉莉又走到另一棵树底下,照样来一次。他每次叫“掉下来吧!”梨就像等着这声命令似的,离开树枝,希哩哗啦地掉到地上来了。这可叫小茉莉乐坏啦。 

  他想:“这一下我可省了不少力气。真可惜,我早先从没想到利用我的嗓子来代替梯子和竹竿。” 

  小茉莉就这样绕着他的果园走,用这个办法来采梨。正好这时候,有一个农民在旁边一块地里锄土,看见了,这农民擦擦眼睛,捏捏鼻子,肯定这不是在做梦以后,就跑去叫他的老伴。 

  他浑身打颤地对老伴说:“你去看看吧,我断定小茉莉是个恶巫师。” 

  他老伴跑来一看,跪下来就嚷嚷:“他可是个神圣的好魔法家!” 

  “我说是个恶巫师!” 

  “我说是个神圣的好魔法家!” 

  这两口子直到这一天都和和睦睦地过日子,可这会儿他拿起锄头,她拿起铲子,各各准备操起家伙来卫护自己的主张。最后那个农民提议说:“咱们去把邻居叫来。让他们也看看小茉莉,咱们听听他们怎么说。”他老伴听说叫邻居来,又有机会可以嚼舌根了,马上赞成,扔下铲子就不见了。 

  不到天黑,附近的居民都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小茉莉是个好魔法家,一派认为小茉莉是个恶巫师。争论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厉害,就像海上刮暴风时波浪越来越汹涌的样子,真个是争得不可开交,甚至有人吃了苦头。还好,算是轻的。比方说有一个农民点着他的烟斗,由于争得太起劲,把烟斗燃着的一头塞到嘴里去了。警察完全昏了头,不知怎么办好。他们从这堆人这里跑到那堆人那里,叫大家安静安静。 

  争得最激烈的那些人就上小茉莉的果园去,有人要瞻仰瞻仰魔法,有人却要踏平恶巫师的果园。 

  小茉莉看见一大帮人向着什么地方冲来,断定是发生了火灾。他一把握起水桶,已经想冲去救人,没想到这一大群人就停在他的门口,只听见他们说: 

  “就是他!就是他!”有人叫道。“他是个好魔法家!” 

  “什么好魔法家?他是个恶巫师。瞧他手里提着水桶。准是个魔桶。” 

  “我的天,咱们快逃吧,逃得远点,他把这玩意儿往咱们头上一泼,咱们就没命了。” 

  “什么玩意儿?” 

  “你们瞎眼啦?桶里装的是地狱里的焦油啊。它一落到人身上,就要把人烧穿,哪位大夫也治不了。” 

  “他是神圣的,他是神圣的!” 

  “小茉莉,我们看见了,你吩咐树上的梨熟梨就熟,你吩咐它们掉下来它们就掉下来,” 

  “你们疯啦还是怎么的?”小茉莉问。“都怪我的嗓子。只不过是我一开口空气就震荡,像刮强台风似的。” 

  “对了,对了,我们明白了!”一个女人叫起来。“你用你的嗓子创造奇迹!” 

  “什么奇迹!这是妖法!”另一帮人把嗓子都喊破了。 

  小茉莉气得把水桶扔在地上,走进屋子,闩上了门。 

  他心里想:“我的太平日子过不成了。现在我一步也出不去,一出门就有好奇的人跟着我。每天晚上临睡之前,到处都只管讲我的事。人们会拿我来吓唬娃娃,说我是恶巫师。我还是离开这里吧。我干么要留在这里呢?我的爸爸妈妈过世了,我最好的朋友在战争中死了。我到世界上去流浪吧,试试看靠我的嗓子去找到幸福。有这么一种人,唱唱歌会有人给钱。不错,说来这有点奇怪。本不该给他钱,因为他唱歌已经使他自己得到乐趣。可唱歌还是有人给钱。也许我能成个歌唱家吧?” 

  他拿定了这个主意,就把他简单的家什塞进背囊,走出门来了。 

  一大帮人在门口等着他,看见他出来,嘁嘁喳喳地说着话,给他让出了一条道。小茉莉对谁也不看一眼,一声不响就上路了。他走了很远才回过头来,再看看自己的老家。 

  那一大帮人还没散,用指头指着他,好像他是个鬼怪似的。 

  “是不是跟他们开个玩笑呢?正该给他们开个玩笑!”小茉莉想着,大大吸了口气,放开嗓子叫了一声: 

  “再——见!” 

  这声“再见”果然马上见效。男人们只觉得猛地刮起一阵狂风,吹掉了他们头上的帽子。有几位老太太忽然露出了秃头,像是刮得干干净净的脸蛋,她们连忙去追她们的假头发。 

  “再见,再见!”小茉莉叫了又叫,为自己有生以来的头一回恶作剧衷心感到好笑。 

  小茉莉的声音产生一种非同小可的力量,把帽子和假头发卷成一团,活像一群候鸟,一下子飞上云端,几分钟以后就没影了。很快就知道,它们飞了好几公里,有一些还飞过了国境。 

  几天以后,小茉莉也通过国境,来到世界上一个最古怪的国家。 

 
第三章

小茉莉可万万没想到,遇上一只相当怪的猫
  小茉莉来到这个陌生国家,看见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一个银币。它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地上靠人行道的地方闪闪发光。 

  小茉莉心里想:“奇怪,有银币没人捡。没说的,它可逃不出我的手心啦。我那点钱昨天晚上就用完了。今天我一点东西也没进过嘴。可我还是先得问一问,是不是哪位过路人把它丢了。” 

  他走近一堆正在嘁嘁喳喳说话的人,看看他们,把这个银币拿给他们看看。 

  “先生们,你们是不是有谁丢了这个银币?”他压低嗓子问,省得自己的嗓子叫他们吃惊; 

  “走开,”他们回答说,“要想不倒霉,就少给人看这种硬币!” 

  “对不起,”小茉莉摸不着头脑,咕哝着说。他向一家铺子走过去,铺子的招牌真诱人,上面写着“食品杂货店”几个大字。可是橱窗里摆的不是火腿和罐头果酱,却陈列着一堆堆本子、一盒盒颜料,还有一瓶瓶墨水。 

  “这些大概就是杂货吧,”小茉莉说着,毫不迟疑地走进铺子。 

  “晚上好,”店老板殷勤地招呼他。 

  小茉莉心里想:“说真格的,我甚至还没听见中午敲钟呢。算了,别管这个。”他照旧轻声轻气,几乎是嘁嘁喳喳地问话,可这声音对于正常人的耳朵来说还是太响了。 

  “我能买点面包吗?” 

  “请买吧,亲爱的先生。您要买多少?一瓶还是两瓶?红的还是黑的?” 

  “不要黑的,”小荣莉回答说。“怎么,您当真把面包装在瓶子里卖吗?” 

  店老板哈哈大笑。“您要我们怎么卖呢?难道贵国是把面包切成一块一块卖的吗?不,您倒瞧瞧我们的面包多好!”他说着指指架子,那上面各种颜色的墨水摆得比排着队的士兵还整齐。再说,整个铺子里吃的东西连一点影子也没有:甚至没有一点干酪皮,也没有一点苹果皮。 

  小茉莉想:”他不会是疯了吧?恐怕还是别跟他拌嘴好。” 

  “的确不错,是呱呱叫的面包,”小亲莉附和着,指指一瓶红墨水,想听听店老板怎么回答他。 

  “哦,要这个?”店老板说。他听到小茉莉这样称赞他的商品,满脸红光。“不错,这是最好的绿面包。” 

  “绿的?” 

  “嗯,还用说!对不起,也许您眼睛不行吧?” 

  小茉莉肯定面前是一瓶红墨水。他已经打算找个借口三十六着溜为上了,另外找个脑子更清楚的店老板,一下子闪出了个好主意。 

  “我想,”小茉莉说,“我还是等会儿再买面包,请您先给我指点一家卖高级墨水的铺子,可以吗?” 

  “当然可以,”店老板还是老样子,脸上带着那种殷勤的微笑回答说。“您瞧,对门就是全市最有名的文具店。” 

  对过那家铺子的橱窗真吊人胃口,陈列着各色各样的面包、蛋糕、点心、通心面,还有堆积如山的干酪,吊着的大小香肠。 

  “我就想到嘛,这店老板疯了,”小茉莉心里断定,“他把面包叫做墨水,把墨水叫做面包。八成是这么回事。” 

  他走进对门的铺子,要半公斤面包。 

  “面包?”售货员彬彬有礼地反问。”您看来搞错啦。面包在对门那家铺子卖,我们这里只卖文具,”他自豪地比划了个大圆,把所有好吃的东西圈在里面。 

  “现在我懂了,”小茉莉心里拿定了主意,“在这个国家里得颠倒着说话。你把面包叫做面包,他们就听不懂。” 

  “给我半公斤墨水,”他对售货员说。 

  售货员给他称了半公斤面包,规矩倒跟到处一样,用纸把它包起来,递给小茉莉。 

  “我还想要点儿这个,”小茉莉补了一句,指了指那堆干酪。不敢叫出来。 

  “要点儿橡皮?”售货员问。“请等一等,先生。”他切了一大块干酪,称了称,也用纸包了起来。 

  小茉莉轻松地呼了口气,把刚捡到的那个银币扔在柜台上。售货员弯下腰,把它反复看了几分钟,在柜台上扔了两扔,听听它的声音,然后用放大镜再仔细看看,甚至用牙咬了咬。最后他不高兴地把银币还给小茉莉,冷冷地说: 

  “很抱歉,年轻人,您这个银币是真的。” 

  “那再好没有了,”小茉莉放心地笑笑。 

  “不对!我再跟您说一遍,这个银币是真的,我不能收。去您的吧。年轻人,现在我不打算出去叫警察,您可该满意了。难道您不知道,使用真币要上哪儿去吗?上监狱啊。” 

  “可我……” 

  “您别提高嗓门,我不是聋子。去吧去吧,去弄个伪币回来,我再把货物给您。瞧,我连包也不打开。它们放在一边等您,好吗?晚安。” 

  小茉莉把拳头堵住了嘴,生怕叫出来。他从柜台往门口走的时候,他和他的嗓子之间作了这样一番对话: 

  嗓子:要我叫声“啊——!”吗,让他的整个玻璃橱窗乒零乓郎震个粉碎? 

  小茉莉:求求你,千万别这么干。我还是初到这个国家,就这样算啦,这里一切都是颠三倒四的。 

  嗓子:可我得冲出来,我憋不住啦。你是我的主人,想想看怎么办好。 

  小茉莉:你得憋住,咱们这就离开这个疯子的铺子。我不想叫他破产。这个国家有点古怪。 

  嗓子:那就快点,我再也憋不住了。快,再过一分钟我就要叫出来了...再过一分钟一切就完了。 

  小茉莉拔腿跑起来,拐进一条没有人、比胡同稍微宽一点的小街,赶紧回头看看。周围人影也没有。于是他拔出堵住嘴巴的拳头,为了发泄一下已经满出来的一肚子怨气,短短地发出一声:“啊——!”一下子只听见路灯乒乒乓乓炸碎的声音,放在窗台上的一盆花摇了两摇,落在街上,啪嗒一声打碎了。 

  小茉莉呼了口气:“等我有了钱就寄到市政府,赔我打碎的那些街灯,还要在窗台上放上一盆新的花。大概再没别的东西打坏了吧?” 

  “对,没别的了,”一个很细的声音说,不知是谁还咳嗽了两声。 

  小茉莉找这个声音的主人,却看见了一只猫,或者是一样远看可以称作猫的东西。首先,这只猫是红色的。红得特别深,像红葡萄酒那种暗红色。其次,它只有三条腿。最后,也是最奇怪的是,这只猫是画出来的,跟孩子们画在墙上的一个样。 

  “怎么?猫会说话?”小茉莉很奇怪。 

  “不错,我承认,我这只猫是有点特别。比方说,我会读书写字。可别的不说,我是粉笔的女儿.” 

  “你是谁的女儿?” 

  “一个小姑娘从学校里拿了一支红色粉笔,把我画在这墙上。可这时候来了一个警察,她就连忙逃走,只给我画上了三条腿。于是我瘸了一条腿。因此我决定取个名字叫瘸腿猫。我还有点咳嗽。因为寒冬腊月我也得呆在潮湿的墙上。” 

  小茉莉往墙上看看。那儿留下了瘸腿猫完整的痕迹,就像一幅画从灰泥上脱落了下来的样子。 

  “你怎么跳下来的?”小荣莉问它。 

  “这我得谢谢你的嗓子,”瘸腿猫回答说。“你要叫得再响点,说不定就会把墙喊破,出乱子了。可我简直是走运。嗨,就算只有三条腿,在地上走走可多好啊!再说你也只有两条腿,可你也觉得够了,对吗?” 

  “那还用说,”小茉莉认可了,“而且我还嫌多呢。要是我只有一条腿,我就不离开家了。” 

  “看你的样子不太高兴,”瘸腿猫说。“你出了什么事?” 

  小茉莉正要开口讲他那些倒霉事,拐角出现了一只真的猫,四条腿的。可它大概在埋头想它的心事,甚至没有转过脸来看看咱们这两位朋友。 

  “喵!”瘸腿猫对它叫了一声。在猫话里,“喵”这个字的意思就是“你好”。 

  那猫停住了。它觉得很奇怪,甚至不如说是感到受了侮辱。 

  “我叫瘸腿猫,你叫什么?”咱们这只猫对那只猫发生了兴趣。 

  那只真猫看来拿不定主意回答还是不回答。后来它不情不愿地咕噜说:“我叫汪汪。” 

  “它说什么?”小茉莉实在弄不懂,问瘸腿猫说。 

  “它说它叫汪汪。” 

  “汪汪不是狗的名字吗?” 

  “一点也不错!” 

  “我简直莫名其妙,”小茉莉说。“先是店老板要把墨水当作面包塞给我。如今又来了这只猫起个狗名字。” 

  “我亲爱的朋友,”瘸腿猫解释说,“这只猫以为它是一条狗。你想听听吗?”它说着向那只猫转过脸去,亲热地跟它打招呼:“喵!” 

  “汪汪!”那只猫很生气,回答说。“真不言臊,你还是猫呢,却这么喵喵叫。” 

  “不错,我是猫,”瘸腿猫回答说,“虽然我只有三条腿,又是用红色粉笔在墙上画出来的。” 

  “你可是我们猫中的败类。你是骗子,滚开吧。我再不愿意浪费一分钟跟你讲话了。再说天就要下雨。我得回家去拿雨伞,”它说着就走,不时回头汪汪叫两声。 

  “它说什么?”小茉莉问瘸腿猫。 

  “它说天快下雨了。” 

  小茉莉看看天。屋顶上空太阳照耀得再明亮也没有,甚至打上航海望远镜也看不到一点乌云。 

  “但愿这里所有的阴雨天都像今天这样。我觉得我到了一个什么都是颠颠倒倒的国家。” 

  “亲爱的小茉莉,你不过是到了假话国。这里一切人按照法令都得说假话。说真话的人要倒霉。他们要给罚一笔大款,罚得连一个子儿也不剩。” 

  瘸腿猫一直呆在墙上观察,因此无所不知,于是它一五一十地给小茉莉描述这个假话国。 

第四章

这里我们引用瘸腿猫的话,把这假话国的真相讲一下
  “你要知道……”瘸腿猫开始讲它的故事。可是我把它讲的故事长话短说,省得大家花太多时间。话说在小茉莉到这个陌生国家之前很久很久,有一个阴险毒辣的海盗,叫贾科蒙的,飘洋过海来到了这里。这个家伙高大肥胖,已经上了岁数,只想老来给自己找到个安逸的行当。 

  “我已经不年轻了,”他说。“我不高兴再干这种飘洋过海的行当啦。现在最好是占领个小岛,放弃原来的行当。当然,我不会忘记我那些海盗伙计。我要封他们大官,升他们当侍臣、御马监、御信使,他们也就不会埋怨自己的大头领了。” 

  他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就开始给自己找一个小岛。可所有的岛都太小了,不配他的胃口。等到有配他胃口的,他手下那帮子人又不中意。有人一定要有河,可以捉捉淡水鲑鱼,可是没有河,有人喜欢电影院,可以看看戏;有人喜欢银行,可以把当海盗抢来的钱存进去。 

  “咱们干吗一定要占领一个岛呢,不能占领一个比岛更好的地方吗?”每一次商量都有人说。一句话,最后他们占领了整整一个国家,这个国家里还有一座大城市,城市里有的是银行和戏院,还有许多河可以捉淡水鲑鱼,到星期天还可以划划船。这种事毫不希奇。一帮子海盗霸占地球上什么地方的某一个国家,这是极其常见的。贾科蒙占领了这个国家以后,决定自称为国王贾科蒙一世,把手下的人封做海军上将、侍从大臣、内侍官和消防队队长。 

  当然,贾科蒙还立下法律,命令所有的人都要尊称他为“国王陛下”,有不依者就要割舌头。为了百分之百地保证大家说不清他的老底,他命令他那些大臣修改字典。 

  “要把所有字眼的意思都改过,”他说。“比方说,‘海盗’这个字眼要解释为好人。这样,有人说我是海盗,在新的语言里,就是说我是个正人君子。” 

  “我们对所有见过我们打接舷战的鲸鱼起誓,这是个了不起的好主意!”兴高采烈的大臣们叫起来,“这个主意值得用金字写下来。” 

  “大家都明白了吗?”贾科蒙继续说。“现在就动手!把所有东西、所有动物和所有人的名称都改过!作为开始,‘早上好’必须改说‘晚安’。这样,我那些顺民在一天刚开始的时候就开始说假话了。自然,到了睡觉时候得说‘早上好’。” 

  “了不起!”有一个大臣大叫。“要跟谁说‘您的气色好极了’就得说成‘您怎么一脸晦气’。” 

  字典改了以后又颁布一个法令,规定说假话是人人必须履行的义务。于是一切就开始搞乱了。 

  起初人们很容易出错。比方他们上面包店买面包,忘记了那里现在卖的是铅笔和本子,买面包得上文具店。或者他们进市立公园散步,看着花叹口气说:“多好的玫瑰花呀!” 

  没想到矮树丛后面马上扑出贾科蒙国王的警察,手里拿着现成的手铐。 

  “好家伙,真行,好象伙!您知道您犯了法吗?您怎么会想到把胡萝卜叫做玫瑰花的?” 

  “请饶了我,”犯了法的人嘟囔着说,赶紧称赞公园里别的花说:“多好的荨麻啊!” 

  “不行不行,您别给我来这一套!您已经犯了罪。您去坐坐牢,学学讲假话吧。” 

  学校里的情况就简直无法形容了。 

  贾科蒙国王命令把乘法表的数目完全改过。做加法必须做减法,做除法必须做乘法,教师根本没办法再批改作业。对于懒虫来说,这真正是得其所哉:错误越多,就越有把握拿到好分数。 

  那么作文呢?写东西要颠倒,你就可以想象写出来的作文是什么样子。比方说,有一个小学生用《一个大晴天》做题目写了一篇作文,获了伪金奖章,文章是这样的: 

  “昨天下雨。啊,在冰凉的大雨下散步是多么快活啊!人们到底可以把雨伞和雨衣留在家里,不穿上衣,光穿衬衫在外面走了。我不喜欢出太阳,因为出太阳只好坐在家里,免得变成落汤鸡,还要通宵瞧着太阳光掠过门上的瓦片。”要正确评价这篇作文,诸位得懂得,“门上的瓦片”在他们的语言里就是“窗上的玻璃”。 

  够了够了。现在诸位已经可以知道是怎么回事。不仅如此,在假话国里连动物也要说假话。狗要喵喵叫,猫要汪汪吠,马要哞哞喊,连动物园笼子里的狮子也要吱吱叫,因为耗子规定要狮吼。 

  只有水里的鱼和天上的小鸟可以无视贾科蒙国王的法律,因为鱼从来默不作声,谁也不能强迫它们说假话。而小鸟呢,国王的警察一直没办法逮住它们。小鸟照旧用各自的声音继续歌唱。人们常常羡慕地瞧着它们,叹着气说:“它们真幸福啊,谁也不能罚它们的款。” 

  小茉莉听着瘸腿猫讲的故事,他那颗心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了。他心里想:“我在这个国家里可怎么才能过下去呢?我的嗓子那么响,要是说出真话来,贾科蒙国王的警察就都听到啦。再加上我的嗓子又那么不听话。谁知道怎么样才能管住它呢。” 

  “好,如今你都明白了,”瘸腿猫结束它的故事说。“你知道我还要跟你说一句什么吗?我肚子饿。” 

  “我也饿了。我几乎连肚子饿也忘了。” 

  “肚子饿是唯一没法忘记的东西。时间拿它没办法。相反,时间越长,就饿得越厉害。来,咱们看看能找点什么吃吃。可我想先在这墙上留个纪念,我在它上面给囚禁不少日子了。”它说着,举起用红粉笔画出来的一个爪子,在墙上它原先呆的地方写了一行字:妙妙妙!自由万岁! 

  找点什么吃吃真是谈何容易。他们在城里一路走,小茉莉不转眼地瞧着马路,满心希望找到一个伪币。瘸腿猫只管两边看,像是在人群里找熟人。 

  “她在那里,”瘸腿猫最后指着一位老太太说。这位老太太在人行道上急急忙忙地走,手里拿着一个纸袋。 

  “她是谁?” 

  “是玉米老大娘,猫的保护人。每天晚上她都拿来一纸袋吃剩的东西,分给聚集在贾科蒙御花园附近那些无家可归的猫吃。” 

  玉米老大娘身板笔直得像根棍子,又干又瘪,样子挺凶,身长近两米。一看见她叫人就会想,她这种老太太是专拿扫帚赶猫的。可是照瘸腿猫说来正好相反。 

  小茉莉和他的新朋友跟着这位老大娘来到小广场上。广场尽头高耸着御花园的围墙,围墙上有雉堞,雉堞上插着玻璃瓶尖尖的碎片。十来只癞皮的瘦猫欢迎老大娘,汪汪乱叫。 

  “一群傻瓜!”瘸腿猫说。“你瞧我现在怎么逗它们玩。” 

  这时玉米老大娘打开了她的纸袋,正把袋里的东西倒在人行道旁边,瘸腿猫猛冲到那群猫里头,尖叫一声:“喵!” 

  猫不汪汪吠而喵喵叫,这可是太希罕了,这里的猫实在看不惯。它们完全愣住了,张大了嘴,一动不动,像泥塑木雕似的。瘸腿猫乘机用牙齿叼起两个鳕鱼头和一根比目鱼骨,三蹦两跳就上了御花园的墙,从墙上跳下去,钻到那边矮树丛里去了。 

  小茉莉朝两旁瞧了瞧。他也想爬墙过去,可是玉米老大娘疑心地盯着他看。 

  “我不希望她叫起来,”小茉莉心里想。他装成个普通过路人,拐了个弯,到另一条街上去了。 

  等到那些猫从惊奇中醒悟过来,一下子就汪汪大叫,缠住玉米老大娘的裙子。可是说实在的,她比它们更吃惊。最后老大娘叹了口气,把余下的东西分给了那些猫,往后面躲着瘸腿猫的围墙再看了一眼,就回家了。 

  再说小茉莉,他刚一拐弯,就找到了他找了半天的一个伪银币。他给自己买了面包和干酪,或者照本地的叫法,买了“一瓶墨水和一块橡皮”。天很快就黑了,小茉莉疲倦不堪,只想睡一觉。他看见有一扇门开着,就冲了进去,溜进地下室,在一堆煤上倒下来就睡着了。 

第五章
瘸腿猫从阳台上往屋子里面瞧了瞧,看见贾科蒙国王假发有整整一百套
  现在趁小茉莉在睡觉,根本没想到就在他睡着时又出了一场奇事——关于这场奇事,我待会儿再给诸位讲,——咱们就依着瘸腿猫那三只红爪子的脚印走吧。 

  瘸腿猫觉得鳕鱼头和比目鱼骨的滋味好得少有。它有生以来还是第一回吃东西。它呆在墙上的时候,还没有尝到过肚子饿的滋味。瘸腿猫起先在御花园里过夜。后来它瞧瞧王宫,看到最高一层有一排窗子灯火辉煌。 

  “可惜小茉莉不在这儿,”它心里说。“他要是在这儿,就可以给贾科蒙国王唱支小夜曲,把他所有的玻璃给震个粉碎了。贾科蒙国王一准已经要上床。我可不能错过机会不去看上一看。” 

  它用猫的办法很快地一层一层爬上楼,从高处望进大厅的窗子,这个大厅就在国王的卧室前面。侍臣、近侍、年侍大臣、内侍官、海军上将、各部大臣和其他显贵排成两排,看不到头,正在向走过来的贾科蒙国王低低地弯腰鞠躬。贾科蒙国王高大肥胖,样子可怕得可以吓死人。 

  可是他那头头发漂亮得使人吃惊。头发很浓,橙黄色,长长的打着卷。他还穿着一件极其漂亮的紫色睡衣,胸前绣着他的名字。 

  他走过的时候大家向他行礼,毕恭毕敬地说:“早安,国王陛下!祝您一天过得幸福,我们的国王陛下!”贾科蒙不时停下来甜甜地打个哈欠,马上就有一个内侍官上来,恭恭敬敬地用手给他捂住嘴巴。 

  接着贾科蒙国王又走起来,嘴里叽噜咕噜地说:“今天早晨我根本不想睡。我觉得精神饱满,像条鲜嫩的小黄瓜。”当然,这两句话意思完全相反。可他惯于强迫别人说假话,因此自己假话说得也不坏,而且第一个相信自己说的假话。 

  “陛下您真是一脸晦气,”一个大臣低低地鞠着躬说。 

  贾科蒙国王生气地狠狠看了他一眼,可及时忍耐住了,因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他的气色非常好。他微微地笑了笑,又打了个哈欠,向文武百官转过身来,做了个手势跟他们打招呼。接着他提起紫色睡衣的下摆,走进了他的卧室。 

  瘸腿猫转到另一个窗子继续看下去。 

  贾科蒙国王陛下一到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就冲到镜子前面,动手用金梳拼命地梳他那头漂亮的橙黄色头发。 

  “他多么关心他的头发呀,”瘸腿猫心里想,“这倒是有道理的。这头头发的确漂亮。一个人有这么一头漂亮头发,真不知他怎么会变成海盗的?他理应成为美术家或者音乐家。” 

  可贾科蒙这时放好金梳,仔细抓住两边太阳穴上的两绺头发,然后……一,二,三……手一扯,就露出了他的秃脑袋,那上面一根头发也没有,活像一块鹅卵石。他动作之快,连印第安人给他们的不速之客剥头皮也赶不上。 

  “假头发!”瘸腿猫惊讶地咕噜了一声。 

  一点不错,那头漂亮的橙黄色头发正是一头假发。在假发下面,国王陛下那个秃头是粉红色的,看了叫人恶心,而且长满大大小小的疙瘩。贾科蒙国王一面搔着这些疙瘩,一面苦着脸哼哼叫。接着他打开柜子,于是瘸腿猫一下子看见,他收藏了整整一柜子五颜六色的假发。瘸腿猫惊奇得把眼睛睁得更大了。柜子里有褐色的、蓝色的、黑色的假发,梳成各种发式。贾科蒙国王在人们面前总是戴橙黄色的假发,可临睡前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爱把假发换来换去,但求从中找到安慰,好忘记他的秃头。他头发掉光,这本来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几乎所有体面的人到了一定岁数都要掉头发。可贾科蒙国王就是那么一种人——不能看着自己的头上一点没长东西。 

  瘸腿猫眼看着国王陛下一口气换了几十套假发。国王在镜子前面动来动去欣赏自己的尊容,看看正面,看看侧面,再用小镜子照着看看脑后,就像芭蕾舞女主角临出场时的样子。最后他觉得紫色假发最配他那身睡衣的颜色。于是他把这头假发紧紧地套在秃头上,然后上床关了灯。 

  瘸腿猫在窗台上还呆了半小时,津津有味地从王宫一个窗子往里看。当然,有教养的人不该这样做。既然在门外偷听有失体统,那么在窗外偷看就不失体统吗,你们说呢?不过这种事你们永远不会做,因为你们不是猫,也不是走钢丝的。话说瘸腿猫这么偷看着,它对一位内侍大臣特别感兴趣。这位内侍大臣在躺下之前,先脱掉身上华丽的官服,把花边、勋章、手枪扔了一屋子。诸位想得到他换上一件什么穿上吗?他换上原来那身海盗衣服:卷到膝盖上的长裤,方格子上装,右眼上的黑绷带。这个老海盗换上这身打扮以后不是爬上床,而是爬到床上张着的华盖顶上。他一准是想主桅顶上面那根横木想疯了。最后点上蹩脚的烟斗,拼命地把烟喷得远远的,瘸腿猫给这些烟弄得几乎咳起嗽来。 

  “看吧,看吧,什么叫做真实的力量,”咱们这位看隔壁戏的朋友咕噜说,“连老海盗也爱自己真正的衣服。” 

  瘸腿猫意识到,冒着被警察捉住的危险而在御花园里过夜是极其不谨慎的。因此它重新爬出围墙,来到市中心广场,也就是来到人们集体起来听贾科蒙国王发表演说的那个广场。瘸腿猫东张西望,想找个地方过夜,可忽然觉得右边一个爪子发痒。 

  “奇怪,”它咕噜说,“我在国王陛下或者在那个老海盗那里,不会是给跳蚤叮上了吧?” 

  可这种痒完全是另一种痒法。我想说的是,它不是痒在爪子外面,而是痒在爪子里面。瘸腿猫仔细地看看自己这个爪子,什么跳蚤也没找到。 

  

  “现在我明白了,”它断定说,“八成是我想在墙上写字。我记得昨天晚上多亏小茉莉,我得以跳到地上来的时候,也是觉得这样痒。我来写一句向骗子国王致敬的话吧。” 

  它悄悄走近王宫,亲眼看到卫兵不会捉它。因为在这个样样颠倒的国家里,卫兵当然睡觉,而且睡得直打呼噜。卫兵队长不时特地来查岗,看所有的卫兵是不是都睡了。 

  “妙!妙!”瘸腿猫兴高采烈,举起用红粉笔画出来的爪子,当然是右爪子,在王宫墙上,就在大门旁边,写上了一行大字:贾科蒙国王戴假发!

   

  “这行字写得正是地方,”它一边说一边反复看着这行字。“现在该上大门那边写去。” 

  在一刻钟里面,它把这句话总共写了一百遍,最后写累了,就像小学生罚抄书抄完时候的样子。 

  “好,现在再见了。” 

  就在广场正中央,高高耸立着一根大理石圆柱,圆柱上装饰着歌颂贾科蒙国王丰功伟绩的雕像。当然,这些丰功伟绩都是捏造出来的。在这些雕像上面可以看到贾科蒙国王把自己的财富分给穷人,贾科蒙国王击溃敌人,贾科蒙国王发明雨伞给他的百姓挡雨,等等,等等。 

  圆柱顶上有足够的地方让三腿猫在那里躺直身子,躲开种种危险,好好睡一大觉。瘸腿猫抓住雕像爬上去,在圆柱顶上安顿下来。为了免得摔下来,它还用尾巴勾住了避雷针。随后,它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就睡着了。 

第五章
瘸腿猫从阳台上往屋子里面瞧了瞧,看见贾科蒙国王假发有整整一百套
  现在趁小茉莉在睡觉,根本没想到就在他睡着时又出了一场奇事——关于这场奇事,我待会儿再给诸位讲,——咱们就依着瘸腿猫那三只红爪子的脚印走吧。 

  瘸腿猫觉得鳕鱼头和比目鱼骨的滋味好得少有。它有生以来还是第一回吃东西。它呆在墙上的时候,还没有尝到过肚子饿的滋味。瘸腿猫起先在御花园里过夜。后来它瞧瞧王宫,看到最高一层有一排窗子灯火辉煌。 

  “可惜小茉莉不在这儿,”它心里说。“他要是在这儿,就可以给贾科蒙国王唱支小夜曲,把他所有的玻璃给震个粉碎了。贾科蒙国王一准已经要上床。我可不能错过机会不去看上一看。” 

  它用猫的办法很快地一层一层爬上楼,从高处望进大厅的窗子,这个大厅就在国王的卧室前面。侍臣、近侍、年侍大臣、内侍官、海军上将、各部大臣和其他显贵排成两排,看不到头,正在向走过来的贾科蒙国王低低地弯腰鞠躬。贾科蒙国王高大肥胖,样子可怕得可以吓死人。 

  可是他那头头发漂亮得使人吃惊。头发很浓,橙黄色,长长的打着卷。他还穿着一件极其漂亮的紫色睡衣,胸前绣着他的名字。 

  他走过的时候大家向他行礼,毕恭毕敬地说:“早安,国王陛下!祝您一天过得幸福,我们的国王陛下!”贾科蒙不时停下来甜甜地打个哈欠,马上就有一个内侍官上来,恭恭敬敬地用手给他捂住嘴巴。 

  接着贾科蒙国王又走起来,嘴里叽噜咕噜地说:“今天早晨我根本不想睡。我觉得精神饱满,像条鲜嫩的小黄瓜。”当然,这两句话意思完全相反。可他惯于强迫别人说假话,因此自己假话说得也不坏,而且第一个相信自己说的假话。 

  “陛下您真是一脸晦气,”一个大臣低低地鞠着躬说。 

  贾科蒙国王生气地狠狠看了他一眼,可及时忍耐住了,因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他的气色非常好。他微微地笑了笑,又打了个哈欠,向文武百官转过身来,做了个手势跟他们打招呼。接着他提起紫色睡衣的下摆,走进了他的卧室。 

  瘸腿猫转到另一个窗子继续看下去。 

  贾科蒙国王陛下一到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就冲到镜子前面,动手用金梳拼命地梳他那头漂亮的橙黄色头发。 

  “他多么关心他的头发呀,”瘸腿猫心里想,“这倒是有道理的。这头头发的确漂亮。一个人有这么一头漂亮头发,真不知他怎么会变成海盗的?他理应成为美术家或者音乐家。” 

  可贾科蒙这时放好金梳,仔细抓住两边太阳穴上的两绺头发,然后……一,二,三……手一扯,就露出了他的秃脑袋,那上面一根头发也没有,活像一块鹅卵石。他动作之快,连印第安人给他们的不速之客剥头皮也赶不上。 

  “假头发!”瘸腿猫惊讶地咕噜了一声。 

  一点不错,那头漂亮的橙黄色头发正是一头假发。在假发下面,国王陛下那个秃头是粉红色的,看了叫人恶心,而且长满大大小小的疙瘩。贾科蒙国王一面搔着这些疙瘩,一面苦着脸哼哼叫。接着他打开柜子,于是瘸腿猫一下子看见,他收藏了整整一柜子五颜六色的假发。瘸腿猫惊奇得把眼睛睁得更大了。柜子里有褐色的、蓝色的、黑色的假发,梳成各种发式。贾科蒙国王在人们面前总是戴橙黄色的假发,可临睡前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爱把假发换来换去,但求从中找到安慰,好忘记他的秃头。他头发掉光,这本来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几乎所有体面的人到了一定岁数都要掉头发。可贾科蒙国王就是那么一种人——不能看着自己的头上一点没长东西。 

  瘸腿猫眼看着国王陛下一口气换了几十套假发。国王在镜子前面动来动去欣赏自己的尊容,看看正面,看看侧面,再用小镜子照着看看脑后,就像芭蕾舞女主角临出场时的样子。最后他觉得紫色假发最配他那身睡衣的颜色。于是他把这头假发紧紧地套在秃头上,然后上床关了灯。 

  瘸腿猫在窗台上还呆了半小时,津津有味地从王宫一个窗子往里看。当然,有教养的人不该这样做。既然在门外偷听有失体统,那么在窗外偷看就不失体统吗,你们说呢?不过这种事你们永远不会做,因为你们不是猫,也不是走钢丝的。话说瘸腿猫这么偷看着,它对一位内侍大臣特别感兴趣。这位内侍大臣在躺下之前,先脱掉身上华丽的官服,把花边、勋章、手枪扔了一屋子。诸位想得到他换上一件什么穿上吗?他换上原来那身海盗衣服:卷到膝盖上的长裤,方格子上装,右眼上的黑绷带。这个老海盗换上这身打扮以后不是爬上床,而是爬到床上张着的华盖顶上。他一准是想主桅顶上面那根横木想疯了。最后点上蹩脚的烟斗,拼命地把烟喷得远远的,瘸腿猫给这些烟弄得几乎咳起嗽来。 

  “看吧,看吧,什么叫做真实的力量,”咱们这位看隔壁戏的朋友咕噜说,“连老海盗也爱自己真正的衣服。” 

  瘸腿猫意识到,冒着被警察捉住的危险而在御花园里过夜是极其不谨慎的。因此它重新爬出围墙,来到市中心广场,也就是来到人们集体起来听贾科蒙国王发表演说的那个广场。瘸腿猫东张西望,想找个地方过夜,可忽然觉得右边一个爪子发痒。 

  “奇怪,”它咕噜说,“我在国王陛下或者在那个老海盗那里,不会是给跳蚤叮上了吧?” 

  可这种痒完全是另一种痒法。我想说的是,它不是痒在爪子外面,而是痒在爪子里面。瘸腿猫仔细地看看自己这个爪子,什么跳蚤也没找到。 

  

  “现在我明白了,”它断定说,“八成是我想在墙上写字。我记得昨天晚上多亏小茉莉,我得以跳到地上来的时候,也是觉得这样痒。我来写一句向骗子国王致敬的话吧。” 

  它悄悄走近王宫,亲眼看到卫兵不会捉它。因为在这个样样颠倒的国家里,卫兵当然睡觉,而且睡得直打呼噜。卫兵队长不时特地来查岗,看所有的卫兵是不是都睡了。 

  “妙!妙!”瘸腿猫兴高采烈,举起用红粉笔画出来的爪子,当然是右爪子,在王宫墙上,就在大门旁边,写上了一行大字:贾科蒙国王戴假发!

   

  “这行字写得正是地方,”它一边说一边反复看着这行字。“现在该上大门那边写去。” 

  在一刻钟里面,它把这句话总共写了一百遍,最后写累了,就像小学生罚抄书抄完时候的样子。 

  “好,现在再见了。” 

  就在广场正中央,高高耸立着一根大理石圆柱,圆柱上装饰着歌颂贾科蒙国王丰功伟绩的雕像。当然,这些丰功伟绩都是捏造出来的。在这些雕像上面可以看到贾科蒙国王把自己的财富分给穷人,贾科蒙国王击溃敌人,贾科蒙国王发明雨伞给他的百姓挡雨,等等,等等。 

  圆柱顶上有足够的地方让三腿猫在那里躺直身子,躲开种种危险,好好睡一大觉。瘸腿猫抓住雕像爬上去,在圆柱顶上安顿下来。为了免得摔下来,它还用尾巴勾住了避雷针。随后,它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就睡着了。 

第六章

一清早又是闹声又是笑声,贾科蒙国王于是就给吵醒 
  第二天天一亮,正在睡觉的瘸腿猫就给一阵可怕的喧闹声惊醒了。 

  “我睡着的时候,说不定是闹水灾了吧?”它害怕地想。它从柱子上探出身子,看见广场上挤满了人,吵吵嚷嚷的。它不用多想就明白了,把所有这些人吸引到这里来的,正是它写在王宫墙上的那句话:贾科蒙国王戴假发! 

  在假话国里,甚至一句最起码的真话也会引起比原子弹爆炸更响的喧闹声。一群一群的人被闹声和笑声吸引,从所有的大街小巷汇集到这里来。新来的人先还以为是有什么大喜事呢。 

  “出什么事了?是咱们打了胜仗吗?” 

  “不,不,比这还好得多!” 

  “是国王得了太子?” 

  “不,比这还要好!” 

  “那没错,是免税了。” 

  最后,新来的人读着瘸腿猫写的话,也爆发了笑声。叫声和哈哈声最后吵醒了戴着紫色假发睡觉的贾科蒙国王。国王连忙跑到窗口,高兴得直搓手。 

  “妙极了!瞧瞧吧,我的百姓多么爱戴我!他们全部跑到这儿来祝我晚安。喂,内侍官,内侍大臣,海军上将,你们全都到这儿来,到我这儿来,快给我王袍和权杖!我想到外面阳台上去发表演说。” 

  说真格的,内侍官们可是十分怀疑。 

  “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最好派个人去打听一下?” 

  “陛下,万一是爆发了革命呢?” 

  “胡说!难道你们没看见,他们多么兴高采烈吗?” 

  “那倒是不错。可他们为什么这样高兴呢?” 

  “为什么高兴,这十分清楚,因为我这就要发表演说了。我的秘书呢?” 

  “我在这里,陛下。” 

  贾科蒙国王的秘书在胳肢窝里总是夹着一个厚夹子,里面塞满了预先写好的演说稿。这些演说稿各种各样的题目一应俱全:要教训人的,要感动人的,要逗人高兴的,可是没有一篇不是从头到尾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假话。 

  秘书打开夹子,抽出一张预先写好的演说稿,念了一下题目。 

  “《关于烧粥的演说辞》。” 

  “不对不对,不要谈吃的。要不,有人一想吃的,就不想听我的了。” 

  “《关于发明摇马的演说辞》,”秘书又念了一个题目。 

  “这一篇正合适。人人知道摇马是我发明的。我当国王之前,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摇马。” 

  “国王陛下,我还有一篇是关于头发颜色的。” 

  “好极了,我要的正是这一篇!”贾科蒙国王摸摸假发,叫了起来。他一把抢过演说辞,就跑到外面阳台上去。 

  国王陛下一露脸,下面就响起一阵声音,又像是热烈欢呼,又像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许多侍从官本来就在怀疑,他们觉得这是嘲笑声,于是更加怀疑地看着下面那些人。可是贾科蒙国王认定这些吵闹声是欢呼,于是向他那些百姓露出甜蜜的微笑表示感谢,然后开始念他那篇演说辞。 

  诸位不必希望将在这里读到这篇演说辞的全文。反正诸位读了也不懂它讲些什么,因为它上面的话全是颠三倒四的。我现在只根据小茉莉的记忆,扼要地记一点它的内容。 

  贾科蒙国王大意上说: 

  “没有头发的头算什么?这等于没有花的花园。” 

  “说得好!”群众叫起来。“说得对!对极了!” 

  “对极了”这句话让不太怀疑的那些内侍官也竖起了耳朵。 

  可贾科蒙国王安然地继续念下去:“在我当上我国国王之前,人们拼命地拔自己的头发。我国国民一个接一个变成秃头,理发师于是失了业。” 

  “说得好!”群众中有人叫起来。“理发师万岁,假发万岁!”贾科蒙国王呆了一下。提到假发,正好触到他的痛处。可是他打消了怀疑,继续念道:“公民们,现在我告诉大家,为什么橙黄色头发比绿色头发漂亮。” 

  这时候一个内侍官拉了拉贾科蒙国王的抽子,跟他咬耳朵说:“国王陛下,可出了一桩可怕的事情啦。” 

  “什么事?你说吧!” 

  “您先得答应,我跟您说真话,您不下令割我的舌头。” 

  “我答应!” 

  “有人在墙上写道,您是戴的假发,所以大家笑了。” 

  贾科蒙国王听了猛吃一惊,连手里的几张演说稿都落了下去,在群众的头顶上飞,最后落到孩子们手里。如果对国王说的是他的王宫着了火,他大概还不至于生气到这种地步。他马上命令宪兵把广场上的人赶得一个不剩。接着他吩咐把那个低低地弯着腰、打听到发生了什么事、带来坏消息的内侍官的舌头割掉。这个倒霉蛋连忙恳求留下他的舌头。他完全忘记了他应该恳求留下的不是舌头而是鼻子。他要是这样说,那顶多是割掉他的鼻子,舌头就完好地留下来了。 

  可贾科蒙国王还不放心。他向全国下了一道命令,说是有谁告发侮辱国王的人,赏十万伪培列尔。在王宫前面的广场上,就在圆往旁边,搭了一个断头台,准备用来砍那个随便写字的家伙。 

  “我的妈呀!”瘸腿猫叫了一声,拼命在柱子上躲起来,摸摸自己的脖子。“我就不知道假话国的语言里害怕叫什么,如果叫勇敢的话,那我现在觉得我勇敢得要命。” 

  它为了小心谨慎一点,整天缩成一团,躲在那里避难。到了晚上,当它完全断定不会遭到什么不幸的时候,它才从柱子上爬下来。它每下来一步,都先朝四面八方看上成百次。等它到了地面,它的后腿马上作好了逃跑准备。正在这时候,它感到前边的右爪子又痒得难受。 

  “好,又来了。”瘸腿猫咕噜咕噜说起来。“看来要它不痒。我又不得不再写一句对贾科蒙国王大不敬的话了。显然,我既然是在墙上乱画出来的,我如今一辈子就要乱涂鸦了。可我看不到这里有什么墙。那我就写在那边吧。” 

  说着它举起了用红粉笔画出来的爪子,在断头台的板子上给贾科蒙国王又写上两句:“四面八方都传开:贾科蒙国王戴假发!” 

  爪子马上就不痒了,可是瘸腿猫一看就担心,因为它这条腿一下子短了几毫米。“我本来就少了一条腿,”它说,“我再写下去,另外一条腿也要磨掉,那时候我怎么走路呢?” 

  “好,我来给你帮忙,”它听到背后有人声。 

  假使光是人声,瘸腿猫就逃掉了。可是除了人声之外,还有两只手跟钳子似的指头把它紧紧抓住了。这人声和这双手是一位老太太的,这老太太身长几乎两米,脸色严厉…… 

  “是玉米老大娘?” 

  “不错,是我,”老太太气冲冲地低声说。“我要把你带走。我要让你知道,偷我那些小猫的晚饭,还用粉笔在墙上乱涂,会有什么报应。” 

  瘸腿猫毫不反抗,让玉米老大娘用披肩把自己裹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王宫大门口已经出现了几个宪兵。 

  “幸亏玉米老大娘先到,”瘸腿猫心里说。“情愿给她抓住,也不要落到贾科蒙国王的手里。” 

第七章

瘸腿猫一点不迟缓,教那些蠢猫喵喵喊 
  玉米老大娘把瘸腿猫一带回家,就把它缝在沙发椅上。一点没说错,是用针和线把它缝在沙发椅上,就像人们在台布上绣花一样。在把线弄断之前,她还先打了两个结,免得线脱出来。 

  “玉米老大娘,”瘸腿猫一看见她缝,就觉得一阵高兴,“您至少得挑蓝线来缝,这种线更配我的毛色。橙黄色的线太可怕了,它叫我想起贾科蒙国王那头假发。” 

  “别提什么假发,”玉米老大娘回答说。“最要紧的是让你乖乖地呆着,别像昨儿晚上那样从我手里逃走。你是只怪猫,我希望你做一番大事。” 

  “我不过是只猫,”瘸腿猫谦虚地说。 

  “你是猫,可是喵喵叫,这种猫如今很少了。简直就没有。猫竟会想到像狗那样汪汪叫,当然又叫不好,因为它们生来不是汪汪叫的。我爱的是猫不是狗。我家里有七只小猫。它们睡在厨房里洗脸盆底下。可它们一开口我就想把它们赶走。我教它们喵喵叫,至少教了上百次,可它们就是不听我的话,不信我的话。” 

  瘸腿猫开始同情这位老太太,毫无疑问,是这位老太太把它从警察手里救出来的,而且她恨透了汪汪叫的猫。 

  “好了好了,”玉米老大娘往下说,“关于猫的事咱们明天再说。今天晚上咱们来做件别的事。”她说着,走到小书架旁边,拿下一本书,给瘸腿猫看看书名。 

  “《清洁论》,”瘸腿猫念道。 

  “好,”玉米老大娘说着,舒舒服服地坐在瘸腿猫对面的沙发椅上,“我现在来给你念这本书,从第一章念到最后一章,” 

  “这本书有多少页啊,老大娘?” 

  “很薄!总共只有八百二十四页,包括目录,目录我就不念了。好,我现在开始念:‘第一章。为什么不该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墙上。名字是最要紧的东西,不可以到处乱涂。画了一幅美丽的图画,可以在画的下脚签上自己的名字。塑了一个漂亮的雕像,可以在台座上刻上自己的名字。发明了一台好机器,您就有权用您的名字命名。只有什么好事也不做的人,才找不到比墙壁更好的地方来写上自己的名字。’” 

  “我完全同意,”瘸腿猫说,“可我在墙上写的不是自己的名字,却是贾科蒙国王的名字。” 

  “别插嘴,听我念。‘第二章。为什么不可在墙上写自己朋友的名字。’” 

  “我只有一个朋友,”瘸腿猫说。“他曾经跟我在一起,可是我把他丢失了,我不想听这一章,要不,我会太伤心的。” 

  “可你还是得听。反正你离不开你的位置。” 

  正在这时候,门铃响了,玉米老大娘站起来去开门。进来的是个十岁上下的小姑娘。让人看出她是小姑娘的,只有像马尾巴那样束在她后脑勺的一束头发。除了这个,很容易把她看作小男孩,因为她穿的是一条运动裤、一件格子牛仔衫。 

  “罗莫莱塔!”瘸腿猫惊奇得忘乎所以地叫起来。 

  小姑娘瞧着它拼命地想,“咱俩在哪儿见过?” 

  “嗨,”瘸腿猫紧接着说,“您几乎可以说就是我的妈妈。难道我这身颜色一点不能使你想起什么来吗?” 

  “使我想起了一支粉笔,”罗莫莱塔回答说。“有一回我在学校里拿了支粉笔。” 

  “拿了支粉笔?”玉米老大娘问她。“老师知道吗?” 

  “我没来得及告诉她,”罗莫莱塔解释说,“放学的铃声马上就响了。” 

  “好,”瘸腿猫说,“可见我算得上是这支粉笔的女儿。正因为这个缘故,我是一只有文化的猫:会说,会读,会写,会算。当然,如果你给我把四条腿都画出来,那我就感激不尽了。不过我还是够心满意足的。” 

  “能再看见你,我也高兴极了,”罗莫莱塔笑笑。“谁知道你会给我讲多少新闻呢。” 

  “大家都高兴,就我不高兴,”玉米老大娘插进来说。“依我看,你们俩都得学会我这本书里讲的道理。罗莫莱塔,你在那边坐着。” 

  小姑娘把沙发椅挪近点,往上面一坐,两只鞋甩得远远的。玉米老大娘开始读第三章,这一章讲的是为什么不该在墙上写侮辱过路人的话。瘸腿猫和罗莫莱塔仔细听着。瘸腿猫给缝在沙发椅上,不听也得听。罗莫莱塔这么听着,却不是没有一点鬼脑筋的,她动的什么鬼脑筋,诸位很快就明白了。 

  读到第十章,玉米老大娘开始打哈欠。起先她每读一页打两次,后来越打越多:读一页打三、四次,再后来是读一行打三、四次……读一个字打三、四次……到最后她甜甜地再打上一个哈欠,嘴就闭上了,同时,这位好心老太太的眼睛也闭上了。 

  “总是这样的,”罗莫菜塔说,“这本书读到一半她就睡着了。” 

  “怎么样?咱俩现在得等她醒来吗?”瘸腿猫问。“她把我缝得这么牢,我想打个哈欠也没法张开嘴。再说我急着要找一个朋友,打昨儿晚上起,我就再没见过他了。” 

  “我来想办法,”罗莫莱塔说。她拿起剪刀,小心地拆线。瘸腿猫跳到地板上,伸伸腰,轻松地叹了口气。 

  “快,”罗莫莱塔轻轻地说,“咱们穿过厨房走。” 

  厨房里一片漆黑,可是在墙角里,大概在洗脸盆的地方,有十四点缘幽幽的星火在闪闪发光。 

  “这里我闻到小猫的气味,”咱们这瘸腿猫说。“我甚至闻出来了,是七只小猫的气味。” 

  “都是我婶婶的小猫。” 

  在大概是洗脸盆的地方,还传来高兴的嘶嘶声。 

  “好姐妹,”只听见那里说,“你不仅瘸腿,而且眼也瞎了。难道你没看见,我们和你一样是狗吗?” 

  “唉,你们这些说假话的不幸家伙!”瘸腿猫气得非同小可,大叫着说。 

  “你们真得谢天谢地,因为我没工夫,我要有工夫,就要教会你们喵喵叫了。玉米老大娘还要谢谢我呢。” 

  “汪汪!”七只小猫齐声回答。 

  瘸腿猫于是瘸着腿穿过厨房,蹲在它七位同胞前面。 

  “喵!”它启发它们说。 

  七只小猫很不得劲。 

  “你们听见吗?”最小的一只小猫问。“它真能喵喵叫呢。” 

  “不错,不错,狗这样叫倒不坏。” 

  “喵,”瘸腿猫又叫起来,“喵,喵,喵!” 

  “它大概是电台的口技演员吧,”最大的一只小猫说。“别听它的。它要人喝采呢。” 

  “喵——!”瘸腿猫拖长声音又叫了一次。 

  “说真格的,”另外一只小猫说,“我也情愿好好地喵喵叫它几声。要知道,我汪汪叫得厌烦透顶了。每次我一开口汪汪叫。我就吓得毛都直竖起来。” 

  “唉,你呀,我的小顽固!你知道你为什么害怕吗?”瘸腿猫说。“因为你是猫,可不是狗。” 

  “请你不要侮辱我。你的话我们听够了。谁知道你是谁?” 

  “我和你们一样是猫。” 

  “嗯,不管你是狗是猫,我也喜欢喵喵叫。” 

  “那就叫叫看吧,”瘸腿猫说。“你会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你嘴里就会甜滋滋的,胜过……” 

  “胜过玉米老大娘的牛奶?”最小的那只小猫问。 

  “胜过一百倍。” 

  “我真想试,想试得了不得,”小猫吱吱地说。 

  “喵,喵,”瘸腿猫喵喵叫着引它们。“勇敢点,我的小猫兄弟,学学看喵喵叫吧。” 

  罗莫莱塔正笑得捂住肚子,最小的那只小猫开始胆小地喵喵叫起来了。第二只叫得已经比它更响。跟着第三只也叫了。一下子七只小猫都开始喵喵叫起来,活像七把小提琴,瘸腿猫放大嗓门引导它们。 

  “好,现在你们有什么想法?” 

  “真是甜滋滋的!” 

  “胜过加了糟的牛奶!” 

  “可是,”罗莫莱塔叫起来,“你们要吵醒玉米老大娘了。走吧,瘸腿猫!” 

  罗莫莱塔和瘸腿猫跑到外面院子里去了。 

  玉米老大娘醒过来,到厨房门口。电灯开关卡嗒一声,露出了老太太的脸,脸上淌下幸福的泪水。 

  “你们到底,到底是我的猫咪咪!” 

  七只小猫起先很胆怯。它们瞧着主人,一个劲地喵喵叫,不明白她眼睛里淌下来的这两行水是什么意思。接着它们向门那边看看,一字儿地向院子里奔出去,一点儿不停口地喵喵叫。 

  玉米老大娘擦着眼泪,从后面看着它们。 

  “好样儿的,好样儿的,”她反复说,“真是好样儿的!” 

  小猫们回答她说:“喵!喵!” 

  可有一个人在偷偷地看着这个不寻常的场面。这个人就是房东卡利梅尔先生。他吝啬得少有,因此自己住在顶楼上,把整座房子直到小尾房部分租给人家。他是个极其讨厌的人,专门向警察局去告密。卡利梅尔先生已经多次禁止玉米老大娘在家里养猫,老太太当然不听他的。 

  “我花钱住房子,”她说,“而且房租特别的贵。我在自己家里养什么,谁也管不着。” 

  卡利梅尔先生的大部分时间,全部用在从他顶楼上那个小天窗里往外偷看别人干什么,正因为这个缘故,这天晚上他看见了这些小猫,听见了它们喵喵叫,甚至听到玉米老大娘没完没了地夸奖它们:“唉呀,好样儿的,好样儿的!” 

  “哈哈,你给逮住啦,”卡利梅尔搓着手说。“这么说,这老妖婆专门收罗野狗,想教会它们喵喵叫。这一回我要让她呆到她该去的地方去。我这就给大臣上书。” 

  他关上窗子,拿过纸、笔和墨水就写了起来:“大臣大人!出了一桩难以相信的事,这种事是我市居民都不能容忍的。玉米老太太如此这般,等等,等等。”下面是署名:“假话之友”。 

  他把信装进信封,马上跑出去扔进邮筒。倒霉事还不止此。卡利梅尔先生回到家里,这时罗莫莱塔和瘸腿猫正站在街上想做一件事,为了这种事,他们将不得不听玉米老大娘把她那本书再念十章。 

  诸位已经知道,瘸腿猫的一只爪子有时会特别痒,一痒就忍不住要在墙上写字。这时候它正要满足自己的愿望,而罗莫莱塔羡慕地看着它,因为她口袋里没有粉笔。她们两个都没看见卡利梅尔。 

  这个告密人一看见她们俩,马上怀疑她们要干什么不法的事情。他躲在门底下,从门缝里把瘸腿猫新写的两句话念了一遍,顿时满心高兴。这两句话是:猫再不肯汪汪吠,国王定要气炸肺。 

  罗莫莱塔和瘸腿猫还没走开,卡利梅尔已经飞奔上楼,兴高采烈地给大臣再写一封信。 

  “我的最最无比无比高贵的大巨大人!我斗胆禀告,在墙上写出侮辱咱们国王陛下的标语的人,就住在玉米太太家里,一是她有侄女罗莫莱塔,一是她收养的一只狗。她收养狗无非是要违反一切法令,教会它们喵喵叫。小人相信,定将获得您恩准的奖赏十万伪塔列尔。卡利梅尔威克塞尔” 

  这时候,瘸腿猫在街上又担心起来,因为它看到,它那只右脚又短了几毫米。 

  “得想个办法,可以写字又不磨损爪子,”它叹着气说。 

  “等一等,”罗莫莱塔叫起来,“瞧我多傻,一下子竟会没想到!我认识一位画家,他就住在这儿附近。他家在顶搂上,长年开着门。他穷得什么也没有,因此不怕会有盗贼上门。你可以跑到他那儿去借点颜料,甚至借整整一盒。走吧,我给你指路,然后我回家。我不想叫玉米婶婶等我,为我担心。”

第九章

话说小茉莉到最后,终于成为一名歌手 
  诸位准还记得,小茉莉当时躺在地下室里一堆煤上,呼呼地睡着了。说真个的,睡在煤上面不太舒服,可这小家伙已经顾不上舒服,尽管煤块的尖尖戳他的肋骨,也不妨碍他闷头大睡,并且做起梦来。 

  他在梦里唱起歌来了。许多人睡着了要说话,小茉莉睡着了要唱歌。等到醒来,他就什么也记不得。也许这是他的嗓子跟他开玩笑,因为小茉莉白天让它长时间沉默,现在想报复一下。看来,它是想趁着这当儿,把主人不许它冲出来的机会全部捞回来。 

  小茉莉睡着了唱歌,声音是很轻的,可就这点声音,已足够把半个城的人吵醒了。 

  市民们从窗子里往外看,生气地说:“巡夜的哪儿去啦?这简直叫人受不了,难道就没人能让这个醉汉住嘴吗?” 

  警察们跑过来跑过去,可是街上空空的,一个人也没看见。 

  城里大剧院的经理兼指挥住在城的另一头,离开小茉莉睡觉的地下室足有十几公里,可也给吵醒了。 

  “多惊人的嗓子!”他大叫起来。“这是真正的男高音。谁能唱得这样好呢?啊,我要能得到他,我的剧院可要给观众挤坍啦。这个人大概能够使我得救。” 

  的确,诸位应该知道,城里这家剧院正面临危机,说清楚了就是,它甚至濒于完全破产了。假话国里歌唱家也有几个,可他们都认为理应唱得荒腔走板。因为他们唱好了,听众就叫:“别吠了,你这只狗!”他们唱得糟糕,听众倒叫:“好!好极了!再来一个!”歌唱家们当然要人家叫好,就唱得糟糕。 

  剧院指挥连忙穿上衣服,打家里跑出来,赶紧上市中心去,他觉得声音是打那儿传过来的。他多少次以为自己找对,而结果没有找对,这我就不一一跟诸位细说了。 

  “他一准在这座房子里,”他每一次都说,“这是无可怀疑的,因为声音听着就从最上面一层的窗口传出来。” 

  他就这样走了两个钟头,累得半死不活,已经打算不再找了,可就在这时候,他终于来到了小茉莉睡觉的地下室。当他擦亮打火机,在打火机很暗的亮光中看到,发出这非同小可的声音的,却是睡在煤堆上的一个小家伙,这时候他有多么惊奇,诸位是可想而知的。 

  “他睡着就唱得这么好,他醒着该唱得多么好就不用说了,”剧院指挥搓着手说。“这小家伙简直是宝贝,可他自己显然还不知道。我找到了这个宝贝,他准会使我发大财。” 

  他叫醒小茉莉,自我介绍说:“我是朵米索指挥,步行了十几公里来找你。你明天晚上一定要在我的剧院里演唱。这就起来吧,上我家去试唱一下。” 

  小荣莉想拒绝。他一再说他瞌睡得厉害,可是朵米索马上答应给他最舒服的双人床。小茉莉又说他从来没有学过音乐,可是朵米索指挥赌咒发誓说,嗓子这么好,根本不用识乐谱。 

  小茉莉的嗓子赶紧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勇敢点,”它催促主人说。“难道你不是想当个歌唱家吗?答应吧,你也许是开始走运了。” 

  朵米索指挥结束了小茉莉和他嗓子间的这场争论,一把抓住小茉莉的手,使劲拉了他就走。朵米索指挥一到家就坐在钢琴旁边,弹起了和音,关照小茉莉说:“唱!” 

  “也许,最好先把窗子打开吧?”小茉莉胆怯地问。 

  “不,不,我不想惊吵隔壁邻居。” 

  “可我唱什么呢?” 

  “爱唱什么就唱什么。喏,比方挑个你村子里唱的随便什么歌。” 

  小荣莉就唱起他村子里一支歌来。他尽量唱得轻,同时不转眼地看着窗玻璃,只见窗玻璃震动得厉害,看样子随时都会震碎。可是玻璃没震碎,倒是刚开始唱第二段的时候,枝形灯震得粉碎,屋子里黑咕咙哆的。 

  “好极了!”朵米索指挥大叫,点起了蜡烛。“惊人!的确惊人!三十年来男高音一直在我这屋子里唱歌,可直到如今,哪怕是一只咖啡杯也没有震碎过。” 

  唱到第三段末尾,正是小茉莉所一直担惊害怕的,窗玻璃都乒乒乓乓震得粉碎。朵米索指挥从钢琴旁边跳起身子,扑上来拥抱他。 

  “我的宝贝!”他高兴得流着泪嚷嚷说。“足见得我没错。你将是古往令来最伟大的歌唱家!崇拜你的人将不计其数,他们会拆掉你汽车的轮子,用手把你托起来走。” 

  “可我没汽车,”小茉莉说。 

  “会有的,你会有几十辆汽车!一天一辆新汽车。谢谢老天爷吧。因为你在人生道路上遇到了我朵米索指挥。现在你再给我唱一支歌。” 

  小茉莉觉得有点儿激动。那还用说,这是他一生当中第一回由于唱歌而受到称赞。他并不是爱虚荣,可不管是谁,受到称赞总是高兴的。他巴不得再唱一次,唱得痛快些,不再那么竭力要控制他的嗓子。他这佯只唱了一两个高音,就已经足够引起一场真正的大风波了。 

  隔壁一家接一家的窗玻璃给震碎,人们心惊胆战地把头探出窗口,大声叫道:“地震喽!救命啊!救命啊!快救命啊!” 

  救火车刺耳地尖叫着飞也似地开来。大街小巷很快就挤得水泄不通,所有的人都要逃出城去,有的手里抱着睡着的孩子。有的推着小车,上面装满家什。 

  朵米索指挥高兴得忘乎所以。 

  “惊人!罕见!闻所未闻!”他接连地吻小茉莉,用暖和的围巾裹住他的脖子,怕他伤风弄坏了嗓子,接着请他进餐厅,拿出菜来让他大吃一顿,这些菜至少可以让十个失业工人吃得饱饱的。 

  “吃吧,宝贝,吃吧,”他劝了又劝。”把这盆鸡肉挪近点,鸡肉能让你把声音提高。这盘羊腿可以使低音变得特别柔和。吃吧!从今天起你是我的贵宾。你要在我这里住最好的房间,我要叫人把房间里的墙都钉上厚毛毡,这样你就可以随意练唱,谁也听不到了。” 

  说老实话,这时小茉莉只想着到街上去安慰受惊的市民,或者至少打个电话给消防员,叫他们不要白花力气满城跑。可是朵米索指挥劝阻他。 

  “我劝你别这么办,我的宝贝。这么一来,你就得赔偿所有打碎的玻璃,可你现在连一个子儿也没有。你会被捕,这就不用说了。你要是坐牢,你的音乐前程可就断送啦。” 

  “万一我的嗓子在剧院里闹出事来,那可怎么办?” 

  朵米索哈哈大笑说: 

  “剧院就是造出来让歌唱家唱歌的。剧院不但经受得住强烈的声音,甚至经受得住炸弹的爆炸。现在去睡吧。我去弄海报,让他们赶紧去印。” 

第十章

我们的主人公放声一唱,剧院里的墙就倒塌精光 
  第二天早晨,市民们一醒来就看见,所有的角角落落都贴满了海报,上面写道:“最蹩脚的男高音,狗叫大王小茉莉,在欧美最大的剧院一再坍台,现满载倒采刚刚归来,今天早晨四十八时不正,将不在本市大剧院演唱。望市民们万勿前来。“门票免费出售。” 

  当然,念这份海报,得把意思倒过来念。全市居民都懂得它写的意思正好相反。“坍台”应理解为“成功”,“不演唱”云云就是说:小茉莉准定在四十八时不正,即二十一时正,登台演唱。 

  说真格的,小茉莉实在不愿意让海报说他到过美洲。 

  “我一次也没到过美洲,”他提出抗议。 

  “一点不错,”朵米索指挥反对说,“正因为这是假话,就说对了。要是你到过美洲,我们就得写上你是在亚洲演出归来。法律是这样规定的。把法律忘掉得了,就记住你的歌唱吧。” 

  咱们的诸位读者已经知道,这天早晨市内乱极了(因为王宫正门出现了瘸腿猫写的名句)。下午市内恢复了平静,可到晚上离九时还早着,剧院就已经像报上后来写的,“一如沙漠,空无一人”,这意思就是说,剧院里听众挤满了。 

  大家拥到剧院来,是想欣赏到真正歌唱家的歌唱。朵米素指挥为了吸引听众到剧院,满城去散布关于小茉莉的种种最耸人听闻的话,到底见了效。 

  朵米索的宣传员满城乱钻,说什么:“别忘了多带棉花准备塞耳朵。这个男高音真可怕,会叫你们听了难受得要命。” 

  “你们要知道小茉莉的歌声,只要想象一下几十只疯狗的吠声,加上几百只猫尾巴给火烧起来时的叫声,再加上火警汽笛的呜呜声,所有这些声音一股脑儿加在一起,大致上就差不离儿。” 

  “一句话,他是怪物吗?” 

  “是真正的怪物!他是在池塘里同癞蛤蟆一起哇哇叫,可不是在剧院里唱歌。应该让他在水底下唱歌,不让他把头伸出来,就叫他像疯猫一样给淹死。” 

  这些话同假话国所有的话一样,人们都是反过来听的,因此诸位也就明白,为什么在音乐会开场以前很久,剧院里就像我们刚才说过的那样,早已坐满,水泄不通了。 

  九点正,国王贾科蒙一世自豪地戴着他那头橙黄色假发,在御包厢里出现。剧场里的人都一齐起立,向他鞠个躬,再坐下来,竭力不去看他那头假发。谁也不敢对早晨那桩公案作出一丝一毫的表示,因为大家知道,整个剧院都有暗探,他们时刻准备着只要有人不够小心谨慎,说了句什么话,马上就在他们的本本上记下来。 

  朵米索迫不及待地等到国王驾临,透过戏幕上的小洞看了一下御包厢,就示意小茉莉准备,自己到下面乐队那里去。他挥舞指挥棒,指挥乐队奏起了国歌。国歌的开头几句是这样的: 

  光荣啊,光荣归于贾科蒙国王, 

  是他把幸福带给了我们大家! 

  万岁啊,万岁, 

  王上有头漂亮的橙黄色头发!” 

   

  当然,谁也不敢笑。有人断定这时候贾科蒙国王脸上有点红,可这很难核实,因为贾科蒙国王拼命要显得年轻些,这天晚上在脸上抹上厚厚一层粉。 

  小茉莉一出场,朵米索发出一个暗号,他派在场子里捧场的人顿时大吹口哨,大叫大嚷起来: 

  “打倒小茉莉!” 

  “滚开吧,狗崽子!” 

  “滚回你的池塘里去,癞蛤蟆!” 

  小茉莉耐心地听完诸如此类的倒采,不时咳嗽两声,直到场子里重新静下来。然后他开始唱节目单上的头一支歌。他尽可能压低嗓子唱,因此嘴唇抿得紧紧的,远看他的嘴简直像是没张开。唱的是他家乡的一支歌,这歌很简单,只有几个滑稽好笑的字眼,可是小茉莉唱得让整个剧院的听众一下子都掏手帕——他们忍不住赶紧要擦眼泪。这支歌最后用高音结束,可是小茉莉唱到这里不但没有唱得更响,反而尽力压低自己的嗓子。可是没用,楼厅忽然“劈劈啪啪”大响,几十个用最薄的玻璃做的小灯泡震碎了。不过这些声音没人听见,因为一下子响起了暴风雨般的嘘嘘声,把它压下去了。听众们一齐跳起来,放开喉咙大叫大嚷: 

  “滚出去,下流的小丑!” 

  “我们再不要听你唱了!” 

  “给鲸鱼去唱你的小夜曲吧!” 

  总之,如果报纸可以写真话,那么咱们读到的就是:“听众欣喜若狂。”小茉莉鞠了几个躬,开始唱第二支歌。应该承认,这回他唱得放开了一点儿。他喜欢这支歌,唱得很热情,听众听得摇头晃脑,于是小茉莉忘了像平时那样小心谨慎,唱了个高音,让买不到票只好站在离剧院好几里地听的听众们乐得发疯。 

  他等着鼓掌,或者说得更准确些,等着又一阵暴风雨般的嘘嘘声和倒采声。可是他听到的却是一阵大笑声,于是呆住了。听众好像把他给忘了,都背过身去盯着一个地方哈哈大笑。小茉莉也跟着大家往那个地方看,不看还好,一看,血在他的血管里几乎凝住了,声音也堵在他的嗓子眼里发不出来。 

  他唱第二支歌,声音倒没有震碎挂在池座顶上的枝形大吊灯,可是更糟,糟了:它把那头著名的橙黄色假发给吹了起来。假发在半空飞舞。贾科蒙国王却光了个秃脑袋。国王神经质地用手指叩包厢的栏杆,拼命猜想大家为什么这样高兴。这个倒霉鬼什么也不明白,也没人敢告诉他真话。大家都记得很清楚,这天早晨那个内侍官忠心耿耿,结果却得到了什么下场,他的舌头给割掉了。 

  朵米索指挥背对观众站着,什么也看不见;他给小茉莉做了个手势,叫他开始唱第三支歌。 

  小茉莉心想:“贾科蒙国王出了大丑,我可没有必要也丢这个脸。这回我要当真好好地唱一唱。” 

  他一下子唱得那么美,唱得那么感人,唱得那么有力,才唱上两声,整个剧院就开始东坍西倒了。最先给震得掉下来的是枝形吊灯,把一部分没来得及躲开的听众压在下面。接着震坍的是一层层包厢,御包厢正好也在那里,可是贾科蒙国王活该命大,这时已经溜出了剧院。因为他照了照镜子,本想看看要不要在腮帮上再扑上点粉,可是一看就大吃一惊,假发已经飞得无影无踪了。据说这天晚上国王下了个命令,把所有陪他去剧院的内侍官的舌头统统割掉,因为碰到这样倒霉的事,他们竟不告诉他。 

  话说小茉莉管自唱他的歌,所有的听众却一个劲儿拼命往出口处挤。等到包厢和楼梯都坍光,场子里只剩了小茉莉和朵米索两个。小茉莉闭着眼睛只管唱他的歌,忘了自己是在剧院里,忘了自己是小茉莉,一心在享受唱歌给他带来的乐趣。很不幸,朵米索的眼睛可是张得大大的,整个情况他都看到了,于是发急地拉自己的头发。 “唉哟,我的天,我的剧院!我完啦,我彻底完啦!” 

  剧院前面广场的听众这回却大叫:“唱得好!唱得好!” 

  他们这一回叫“好”,意思跟平常完全不同,贾科蒙国王那些警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悄悄地说:“你准知道,他们叫‘好,是因为他唱得好,可不是因为不爱听他唱歌。” 

  小茉莉最后用一个高音结束了他的歌,这一声就把剧院剩下的一堆瓦砾翻了个个儿,扬起一股其大无比的尘埃。他看见朵米索挥舞着他那根指挥棒吓唬他,想要爬过一堆一堆砖头到他那里来。 

  “我当不成歌唱家了,”小茉莉绝望地想。“还是想办法打这儿溜走。” 

  他穿过墙洞溜到广场。他用袖子遮住脸混在人群当中,溜到一条空荡荡的街上,拔腿就跑,快得每一步都有可能把腿摔断。 

  可是朵米索不放过他,跟着就追,一面追一面叫:“站住,你这灾星!快赔我的剧院!” 

  小茉莉拐弯进了一条小胡同,一见有门开着就奔进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楼梯,一直跑到最高的顶楼。他一下子推门进去,就在瘸腿猫从窗台上跳进来的同一时刻,冲进了小香蕉的画室。 

第十一章

要画的东西在画布上活起来,这就需要真实,这就需要天才 
  小香蕉就那么张大了嘴,听小茉莉和瘸腿猫两个你一句他一句地抢着告诉对方自己的历险经过。他手里拿着刀,却忘记了拿刀干什么。 

  “您拿刀想干吗?”瘸腿猫不放心地问他。 

  “我正好也在问自己这句话。”小香蕉回答说。 

  他转眼把自己的屋子四下里一看,又完全绝望了。他的画依然像在咱们这本书第八章里讲的那样乱七八糟。 



  “我看出来了,您是位画家。”小茉莉怀着敬意说,他这才发现了这一点。 

  “我本来也这么想,”小香蕉难过地回答说。“我本来也自以为是个画家。可看来最好还是换个行当,另外找个活儿,尽可能少跟颜色打交道。比方当个掘墓的,那就只要跟黑颜色打交道。” 

  “可坟上也有花啊,”小茉莉说。“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只是黑的,光是黑的。” 

  “那煤呢?”瘸腿猫问道。 

  “可一烧,它就发出红的、白的、蓝的光焰来。” 

  “黑墨水,它就是黑的。” 

  “黑墨水可以写出五颜六色的有趣故事。” 

  “我服输,”瘸腿猫说。”幸亏我没拿一条腿打赌,要不,现在我就只剩两条腿了” 

  “不要紧,我会找到活儿干的,”小香蕉叹了口气说。 

  小茉莉穿过屋子,在那幅有三个鼻子的人像前面停下来,这个人像曾经叫瘸腿猫觉得惊奇不已。 

  “这个人是谁?”小茉莉问。 

  “宫廷里一位大官儿。” 

  “他真幸运!有三个鼻子,闻起东西来气味就要浓三倍。” 

  “唉,整个事情是这佯的。他托我给他画像,一定要我给他画上三个鼻子,我们争了半天。我希望照应有的样子画,就是一个鼻子。后来我让步,建议不画三个也不画一个,就画两个。可他犟头倔脑。要就三个,要不就不画。您瞧,结果怎么样?变成这么个可怕的大怪物,可以拿它来吓唬淘气的孩子。” 

  “这匹马呢,”小茉莉问,“它也是宫廷里的?” 

  “马?难道您没看到这是牛吗?” 

  小茉莉搔搔耳朵,“这也许是牛,可我觉得它是马。说得更正确点,如果它有四条腿,它就有点儿像马,可它又有十三条腿。十三条腿够画三匹马,还多了一条腿。” 

  “可牛有十三条腿,”小香蕉争论说。“这连小学生都知道。” 

  小茉莉和瘸腿猫叹了口气,相互看看,在他们两个的眼睛里都可以看到同样的意思:”他如果是一只说假话的猫,咱们还可以教会它喵喵叫。可这个不幸的人,咱们能教会他什么呢?” 

  “依我看,”小茉莉说,“去掉几条腿,这幅画要美得多。” 

  “什么话!这一来,大伙儿就要笑话我,批评家也要建议把我关进疯人院了。我为什么拿着这把刀,现在我想起来啦。我想把我所有的画剁碎,我这就来剁碎它们。” 

  画家说着又拿起刀,用一副吓人的样子走近一幅画,就是画着他称之为牛,而实际上是有十三条腿之多的马的那幅画。他举手就要一刀下去,可忽然像是改变了主意。 

  “花了多少个月的心血啊!”他叹了口气。“亲手毁掉它可是多么难下手。” 

  “说得对极了,”瘸腿猫说。“等我哪天给自己买上一个记事本,我要把这句话记下来,一辈子不忘掉。可您在把这幅画剁碎之前,为什么不先听取小茉莉的意见呢?” 

  “嗯,当然,”小香蕉叫了一声。“这对我有什么损失呢?要把画剁碎,我随时都来得及。”于是他用刀利索地刮起一点颜料,把十三条腿中的五条涂掉了。 

  “我觉得这样好多了,”小茉莉鼓励他说。 

  “十三减五等于八,”瘸腿猫说。“画两匹马正好。对不起,我是说两头牛。” 

  “没关系,再涂去几条腿呀,啊?”小香蕉问道。可他不等回答,又涂淖了一双腿。 

  “好极了……好极了……”瘸腿猫鼓励他说,“差不离啦。” 

  “好,现在怎么办?” 

  “只留下四条腿,看看怎么样。” 

  等到一留下四条腿,只听见一声兴高采烈的嘶鸣,那匹马立刻从画布上跳到地板上来,满屋子小跑。 

  “嗬嗬嗬,多好啊!我觉得舒服多了。在画上我挤得慌。” 

  墙上挂着一面小镜子,马一边跑,一边对着镜子把自己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心满意足地嘶鸣着说: 

  “多漂亮的一匹马!我确实是一匹漂亮的马!先生们,我不知该怎么谢你们才好。如果你们要到我的家乡,我可以带你们去玩个痛快。” 

  “什么家乡?喂,停下来,站住!”小香蕉叫道。 

  可马已经出了房门,到了楼梯口。只听见它的四个蹄子一级一级下楼梯,一转眼,咱们几位朋友就从窗子里看到,这匹威风凛凛的牲口穿过大街小巷,出城去了。 

  小香蕉激动得浑身是汗。“说到底,这的确是匹马,”小香蕉回复过来以后说。“它自己这么说,我应该相信它的话,可我在小学里念书,给我看它的图,却教我发n 这个字母的音:n—i—u,牛!” 

  “接下去接下去,”瘸腿猫十分兴奋,喵喵地叫,“接下去看下面一张。” 

  小香蕉走到一只骆驼前面。它的驼峰多得让人想起沙漠上的沙丘。画家开始涂掉驼峰,只留下两个。 

  “这样好多了,”他一面起劲地涂一面说。“这样一来,这幅画就生动了。你们看怎么样,它到头来会变活的吗?” 

  “只要够漂亮,会变活的,”小茉莉说。 

  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骆驼在画布上还是一动不动,漠然不理。 

  “尾巴!”瘸腿猫忽然叫起来。“它有三条尾巴!三条尾巴,给骆驼全家都够了。” 

  等两条多余的尾巴一涂掉,骆驼就神气地从画布上下来,轻松地吐了口气,用感谢的目光望了一眼瘸腿猫。 

  “你能提醒尾巴的事,这太好了!我本以为要永远呆在这顶楼上啦。你们知道这儿附近有沙漠吗?” 

  “有一个,在市中心,”小香蕉说,”这是市立沙漠,可这会儿关门了。” 

  “他说的是市立公园,”瘸腿猫向骆驼解释说。“真的沙漠离此地至少两三千公里。可你千万别让警察看见,他们看见了就要把你硬给拉到动物园里去的。” 

  骆驼临走以前也照照镜子,觉得自己很漂亮。一转眼它已经轻快地跑过胡同。巡夜的看见了它,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要让自己醒过来。 

  “看来我老了,”等骆驼拐个弯没了影,他断定说。“我现在连值班的时候也会睡着,梦见自己在非洲。得小心点,不然要把我的饭碗敲掉的。” 

  可这会儿,死的威胁也好,匿名信也好,都不能使小香蕉停手不干了。他从一幅画走到另一幅画,用刀子刮着,高兴地叫道:“这是真正的外科手术。我十分钟做的手术,比大夫们在医院里十天做的还多。” 

  画上本来充斥着胡说八道的虚假东西,等到这些东西都涂掉,画就变得真正漂亮,符合真实,活起来了。狗和羊跳下画布。去周游世界,寻找幸福,或者就是寻找耗子,如果是猫的话。小香蕉只把一幅画剁得粉碎。这就是想有三个鼻子的宫廷大官的那幅画像。的确有种危险:等到这位大官只剩下一个鼻子,他也会从画布上下来,说画家竟敢违背他的命令,而把画家臭骂一通。小茉莉帮着画家把画像剁成纸屑。 

  这时瘸腿猫走过来走过去在找什么东西。可是看它那副扫兴样子就知道,它没找到。 

  “只有马,骆驼,宫廷大官,”它嗡嗡地管自咕噜说,“可干酪皮也没有一块。连耗子都拼命离顶楼远些。谁也不爱贫穷的气味。饥饿比毒药还要命。” 

  它在黑暗的墙角里找着找着,找到了一幅布满灰尘的画。画的背面呆着一条百足,这条百足觉得有危险,马上迈着它那一百只脚,溜到旁边去了。它的脚的确是一百只,因此就算小香蕉画画计算错误,他也不会得罪谁,因为真的东西不受影响。再说那幅画,它画成这么个样子,要想象力极其丰富才能看出来是一桌菜。比方说这盘菜可以猜作一只可怕的动物,而其实可能是烤鸡,如果只有两条腿的话,可是腿太多了,又有点像百足。 

  瘸腿猫心想:“这幅画上面画的东西,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鸡竟有二十条腿。鸡真有二十条腿,所有的人家,饭馆老板,甚至饿猫都会表示欢迎!大部分的腿部得涂掉。可没关系,留下的足够咱们三个吃了。” 

  它把画拿到小香蕉面前,求他动动手。 

  “这是熟鸡,”小香蕉反对说,“它怎么也不会变活了!” 

  “咱们正是要熟鸡不要活鸡,”瘸腿猫回答说。 

  画家听了无话可说。同时他想起,他一个劲儿画画,可从昨晚起就没吃过东西了。 

  鸡没变活,可还是从画布上滚了下来,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好像刚从炉子上拿下来似的。 

  “作为画家,你毫无疑问会获得成功,”瘸腿猫一面大啃鸡翅膀(它把两只鸡腿留给小茉莉和小香蕉),一面说,“而作为厨师,你已经打破了所有的记录。” 

  “喝点儿酒就好了,”小茉莉吃着说,“可这会儿,大概所有的铺子部关了门。不过开着也没用,咱们没钱。” 

  瘸腿猫猛然想出个主意,对小香蕉说:“你干吗不在现在就画一夸脱酒,或者哪怕画一小瓶呢?” 

  “让我试试看,”画家灵感一动,回答说。他画了一瓶“基安蒂”红葡萄酒。等到他一涂好颜色,嗨,真是妙不可言,要不是小茉莉及时抓住瓶颈,酒瓶就要从画布上猛倒下来,酒都淌到地上了。 

  三个朋友为画干杯,为出色的歌唱干杯,为猫干杯。可是一提出为猫干杯,瘸腿猫忽然一阵伤心。两个朋友问了它半天,要它把心事说出来。 

  “说到底,”它终于说了,“我还不是只真猫,却像半个钟头以前画里的那些动物。我只有三条腿。我还不能说这第四条腿是在战争中失去的,或者是给电车轧断的。这么说就是撒谎。可要是小香蕉……” 

  光这一句就够了。画家已经拿起画笔,一转眼就给画了一条腿,这么漂亮的猫腿,连穿靴子的猫①都会喜爱不已。最有趣的是,这条腿马上就丝毫不差地长到它应该长的地方去。瘸腿猫先是不好意思,接着就越来越神气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啊,多美呀!”它喵喵地叫。“我觉得像换了只猫啦。我变得这样厉害,甚至想把名字也给改一改,” 

  “真没头脑!”可是小香蕉拍拍脑门叫起来。“我用油画颜料给你画的这条腿,可你其他三条腿是粉笔画的。” 

  “没什么大不了,”瘸腿猫说,“就这样得了。谁也不会计较它。我的老名字也给留着吧。仔细一想,这名字对我正合适。因为我在墙上写字,右前腿的爪子至少磨掉了半厘米。” 

  这天晚上,小香蕉怎么也要把床让给小茉莉睡,自己铺上一大堆旧画布,睡在地板上。瘸腿猫钻进小香蕉挂在门上的那件大衣的口袋里,睡得舒舒服服的,梦做了一个又一个,越做越甜蜜。 

  ①穿靴子的猫是法国作家夏尔·贝洛(1628—1703)同名童话中的“人物”。 

第十二章

瘸腿猫读《模范假话报》,读到后来万分的气恼 
  小香蕉一早带上画笔、画布,充满灵感地离开家。他急着要显显他的本领。小茉莉还在睡,瘸腿猫送画家出去,一路上给他忠告:“画点花去卖。我保证你回家来可以带回一大把这个奇怪国家用的伪币。要画点这个月还没开的花,因为当令的花在花店里可以买到。还有一个忠告,不要画耗子,画了会把女人吓死的。我说这个是为你好。对我来说,耗子倒会叫我高兴。” 

  瘸腿猫跟小香蕉分手以后,买了份报,心想小茉莉一定想知道,关于他的音乐会报上写了些什么。这份报叫《模范假话报名》,登的自然都是假新闻,或者颠倒着讲的事实。 

  比方说报上有个报道,题目叫做《赛跑运动员波斯猫大获全胜》。报道是这样写的:“著名袋中赛跑冠军弗拉维奥波斯猫昨天在环国第十轮赛跑中获胜,比第二名到达的罗莫洛巴罗尼快二十分钟,比第三名到达的皮埃罗克莱门蒂尼快三十分十五秒。在获胜者之后一小时到达的一群赛跑者中,帕斯库阿利诺巴尔济梅利在终点处猛冲向前。” 

  “这有什么奇怪的?”诸位要问。“是有袋中赛跑那么个体育项目嘛。看这种赛跑甚至比看摩托车比赛和汽车比赛更好玩。”我同意诸位的意见。可《模范假话报》的读者一读就明白、根本没举行过什么“袋中赛跑”。弗拉维奥波斯猫、罗莫洛巴罗尼、皮埃罗克莱门蒂尼、帕斯库阿利诺巴尔济梅利和一批赛跑者一生中也没进过口袋,他们连做梦也没有你追我赶过,或者在终点处冲到前面去。 

  事实原来如此。报纸每年都组织从未有入参加过的一轮一轮袋中赛跑,有人喜欢出风头,想在报上露露自己的名字,就花钱让报上说他们参加比赛,每天把钱送去,好当上获胜者。谁付的钱多,谁就轮着获胜。报纸措词从不小气,对他大捧特捧,把他又称作“英雄”,又称作“最高级赛跑运动员”,等等。胜不胜全看付不付钱。哪天付钱太少,报上就说他们半路上打盹,一级赛跑运动员和普通运动员都偷懒。真可耻。如果冠军波斯猫和巴罗尼珍惜在观众中的信誉,下一轮就得好好加把劲儿。 

  波斯猫先生是点心厂老板,他的名字印在报上,是给他的点心做广告。因为他钱多,所以十有八九总是他赶过人家得第一。人们在终点“亲吻他和祝贺他”,波斯猫迷在夜间到他家窗下大唱小夜曲。报上是这样写的。至于波斯猫迷别说不会唱小夜曲,连铜鼓也不会敲,这时正在他们的被窝里舒舒服服地呼啦呼啦睡大觉,我也没有必要多跟诸位叨唠了。 

  在同一版上,瘸腿猫还读到一个标题:《科尔内利亚街未发生任何惨剧。五人没有死亡,十人毫未受伤》。 

  报道中说:“昨天在科尔内利亚街十公里处,两辆高速对开的汽车根本没有相撞。在未发生的撞车事件中,五人(下面是五个人的姓名)没有死亡。其他十人(下面是十个人的姓名)也并未受伤,因此全都没有必要送进医院。”可惜这不是一桩杜撰出来的事情,而是一个颠倒报道的消息,事情和数目全部准确,只是反过来说罢了。 

  关于小茉莉的音乐会也是这样报道的。比方报道里说:“著名男高音歌唱家从音乐会开头沉默到结束。”报上也刊登了毁坏了的剧院的照片,下面却写道:“正如读者亲耳所见,剧院绝未出事。” 

  小茉莉和瘸腿猫读着《模范假话报》,觉得十分滑稽。报上还有文艺版,上面登了这样一首诗: 

  有一回维罗纳的厨师, 

  同只乌鸦把话拉: 

  “多么好啊多么好, 

  石头塞满一嘴巴。 

  多么妙啊多么妙, 

  用个锤子来剔牙! 

  “这里没有写上乌鸦的回答,”瘸腿猫说。“可我想象得出,它的嘎嘎声八成从亚平宁山脉直到安第斯山脉①都可以听到。” 

  最后一版最后一栏还有个短报道,题目叫《辟谣》。小茉莉念道:“外传今晨三时,警察局在一口井胡同逮捕了玉米老太太及其孙女罗莫莱塔,现特郑重辟谣。有人还造谣说她们于今晨五时左右被关进疯人院,此事纯属子虚乌有。警察局长” 

  “骗子局长!”瘸腿猫叫起来。“这就是说,可怜的老大娘和她的孙女的的确确已经同疯子们一起给关到铁窗里了。我几乎可以断定,这全都怪我。” 

  “你瞧,”小茉莉打断它的话,“念念这一段吧。还有一个辟谣。”这一次是直接有关小茉莉的:“谣传警察正在搜捕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小茉莉,这完全不符合事实。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因为小茉莉对本市大剧院所受损失毫无责任。因此,任何人如知道小茉莉下落,请勿向警察局报告,否则就受严厉处分。” 

  “事情坏了,”瘸腿猫说。“你最好坐在家里,让我出去打听打听。” 

  小茉莉不想抄着手安安静静坐在家里,可他还是只好同意瘸腿猫说得对。他让瘸腿猫走了,一个人躺在床上,拼命忍耐着准备好无所事事地熬过一整天。 

  ① 亚平宁山脉在意大利,安第斯山脉在南美洲。 

第十三章

颠倒国有这么一条法令:谁不说假话就是有毛病 
  咱们跟玉米老大娘分手的时候,她正站在门口,听着她那些小猫发出第一声喵喵叫。她这时感到无比幸福,就像一位音乐家找到了在桌子抽屉里搁置多年、从未发表过的贝多芬交响曲。咱们跟罗莫莱塔分手的时候,她正指点瘸腿猫上顶楼去找画家小香蕉以后跑回家来。老大娘和她的小侄女一转眼工夫已经安静地睡在被窝里,根本没想到卡利梅尔那封信竟惊动了整个警察局。半夜三点,一个宪兵排带着几名警察,一涌就冲进了她们家,命令她们赶紧穿上衣服,把她们送到了监狱里。 

  宪兵队长把捉来的人交给监狱长以后,就想重新上床去睡觉,可没想到他那个同僚是个形式主义者。 

  “这两个人犯了什么罪?” 

  “老太婆教狗喵喵叫,小妞儿在墙上写字。这两个都是危险的罪犯。我要是你,就让她们坐地牢,加强守卫。” 

  “该怎么办我自己有数,”监狱长嘟囔着说。“好,这会儿来听听她们有什么要跟我们说。” 

  第一个审问玉米老大娘。她根本不怕逮捕。现在她那七只小猫已经重新学会照规矩那样喵喵叫,可就没有任何事情能够使她不高兴了。因此问她什么,她都非常安然地回答。 

  “不对,它们不是狗,是猫。” 

  “可记录上写得很清楚,它们是狗。” 

  “根本不对,它们是猫!它们会逮耗子。” 

  “会逮耗子的正是狗。” 

  “不不不,老爷,是猫。猫就该喵喵叫。我的猫本来跟咱们城里所有的猫一样汪汪吠。可昨天晚上真幸运,它们第一回喵喵叫起来。” 

  “这是个疯女人!”监狱长说。“该关进疯人院。简单说一句,太太您是在给我们讲神话吗?” 

  “我是说真话,地地道道的真话。” 

  “好,那全明白了!”监狱长叫起来。“她不过是疯了。我不能收她。这个监狱只关正常人。疯人得送疯人院。” 

  宪兵队长只想好好睡一觉,眼看着他这个希望要落空,就表示反对,可是没用,监狱长把玉米老大娘和她的整个案子退还给他。接着是审问罗莫莱塔。 

  “你是在墙上写字吗?” 

  “是的,说真话,我是写了。” 

  “听见没有?”监狱长又叫。“她也疯了。关进疯人院吧。请把这小丫头带走,让我安静安静。我没工夫跟疯子打交道。” 

  宪兵队长气得脸发青,可没法子,只好把捉来的两个人重新装进汽车,送到疯人院。疯人院马上收下了她们,把她们放到一个大统间里,让她们同其他疯子,也就是因为说真话给警察逮捕的人,关在一起。 

  可这天夜里的事并没有到此结束。说真的,诸位知道宪兵队长最后回到他的办公室,什么人正在等着他吗?是卡利梅尔威克塞尔。他手里拿着帽子,脸上堆满最卑鄙的微笑。 

  “您来干什么?” 

  “大老爷,”卡利梅尔鞠着躬,装出一脸诌媚的笑容,嘟嘟囔囔地说,“我来领那一万伪塔列尔。我应该得到赏金,因为由于我的效劳,把咱们国王的敌人捉住了。” 

  “啊,原来是您写的信,”宪兵队长沉思着说。“可是,您写的全是真话吗?” 

  “大老爷,”卡利梅尔叫起来,“我敢赌咒。千真万确!” 

  “啊——!”这回轮到宪兵队长叫起来,脸上露出阴险的微笑。“您断定自己说的是真话。那对了,老朋友,我早先就已经感觉到您是疯子,如今您亲自向我证明了这一点。开步走,上疯人院去!” 

  “大老爷开恩!”卡利梅尔急叫起来,把帽子往地上一扔,拼命用脚去踩。“难道您待我这样公平吗?我是假话之友,这一点,我在信上都写了。” 

  “您真是假话之友吗?” 

  “真的!千真万确!我向您赌咒!” 

  “瞧您又给捉住了,”宪兵队长得意洋洋地说。“您已经两次向我赌咒,说您说的是真话。您说得够了!到了疯人院,您会有时间安静下来的。现在您显然疯得无可再疯,再不进疯人院,可就会对社会秩序产生威胁啦。” 

  “您想吞没我的赏金!”卡利梅尔大叫大嚷,想挣脱宪兵们的手。 

  “听见没有?没别的,他不过是开始发神经病罢了。给他穿上拘束衣,用布块堵住他的嘴。至于赏金,我可以保证,只要一天我有口袋能保管住这笔钱,您就一天休想拿到一个子儿。” 

  就这样,卡利梅尔也给关进了疯人院,关在蒙上厚毛毡的一个单人病房里。 

  宪兵队长正想去睡觉,可这时候全市四面八方都呤呤地打电话来报警了: 

  “喂喂,是警察局吗?我们这里郊区有只狗在喵喵叫。说不定是只疯狗。请派人来。” 

  “喂喂,是警察局吗?捉狗的在干什么?我们大门口有只狗在喵喵叫,叫了已经半个钟头了。要是到明天早晨还不把它捉去,就没人敢出门了,大家怕它咬人。” 

  宪兵队长马上把所有捉狗的人招来,排成队,派上最好的宪兵,让他们带领这些人到全市去搜捕“喵喵叫的狗”,换句话说,正如诸位读者已经心中有数的,去搜捕玉米老大娘的七只小猫。 

  不到半小时,最小的一只小猫给逮住了。它喵啊喵啊地叫得正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给包围了。它看见周围有那么多人,断定他们都是聚拢来祝贺它的,于是喵喵地叫得更起劲。一个捉狗的咧着嘴露出友好的笑容,走到它身边,在它背上抚摩了几下,接着一把抓住它的后颈皮,装到他的口袋里去了。 

  七只小猫中的第二只被捉,是在它爬上马雕像的马鞍,向一小群猫喵喵地发表演说的时候。这群猫正阴着脸,半信半疑地听着它演说,一看见它被捉,就可怕地汪汪大叫起来。 

  第三只小猫被捉的时候,正跟一只狗在吵架。 

  “笨家伙,你干吗喵喵叫啊?”小猫问狗说。 

  “你说我该怎么叫?我是猫,我就喵喵叫,”狗回答说。 

  “我看你真笨透了。怎么,你从没照过镜子吗?你是狗就该汪汪吠。我是猫才该喵喵叫。你听我叫!喵喵喵!” 

  最后,它们两个吵起来。捉狗的一下子把它们俩都逮住。可后来把狗放了,因为它有权喵喵叫。 

  接着他们又捉住了第四只小猫、第五只小猫、第六只小猫。 

  “好,现在只缺一只了,”捉狗的和宪兵们你一句我一句他说些宽心话,他们实在太累了。 

  可是他们经过长时间搜索,捉到的却不是一只喵喵叫的猫,而是整整两只,他们说不出地惊讶! 

  “多出来了,”一个宪兵说。 

  “这准是传染上的,”捉狗的加上一句。 

  两只猫当中,一只是玉米老大娘家七只小猫里的一只,还有一只就是汪汪,咱们在前面已经碰到过了。它细细考虑了一番以后,得出了结论,瘸腿猫劝它喵喵叫也有点道理,于是照它说的喵喵地叫叫看,可到后来,它想汪汪叫也叫不出来了。 

  汪汪没有抵抗,就让他们把自己给逮住。那第七只小猫也是七只小猫中最大的,十分灵活,一下子就爬上了树,蹲在树上,开心了半天,喵喵地大唱猫歌剧中最好的几支咏叹调,弄得捉它的人都气疯了。 

  一大堆人围拢来看这出千载难逢的好戏,也像通常那样,观众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正统派,他们催促宪兵们赶快结束这个丑剧。还有一派是开玩笑派,也许还不止是开玩笑,他们“可怜”小猫,给它打气,大叫着:“喵!喵!” 

  不但人围拢来,猫也围了一大堆。它们对着它们这个同类汪汪地吠,半是由于妒忌,半是由于生气。不时有几只也受到传染,喵喵地叫起来,捉狗的马上向这些大胆东西扑上去,把它们也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最后没办法,只好把消防队叫来,然后放火烧树,把那只倔头倔脑、喵喵叫个不停的小猫逼下树来。这样,那群人附带又欣赏了一场小火灾,才高高兴兴地各自回家去了。 

  喵喵叫的猫结果一共有二十只。它们全给送进了疯“人”院,因为它们用它们自己的方式说了真话,当然就是疯猫。疯人院院长不知把它们放到哪儿去好。他考虑了半天以后,吩咐把它们全都送到卡利梅尔威克塞尔呆的那个大房间里去。诸位可以想象到,这个告密者看到这伙猫是多么高兴,因为它们使他想起了自己为什么遭殃!不到两个钟头,他可真的发疯了,开始喵喵地大叫。他觉得他也是猫,有一只耗子不小心,想要跑过大房间,第一个向它扑上去的就是他。可耗子还是溜进了洞,只留下一条尾巴在卡利梅尔的嘴里。 

  瘸腿猫收罗了所有这些消息,已经到家,要把它们告诉小茉莉。可它还没进门,就猛听到它极其熟悉的男高音在歌唱,唱他家乡流行的一支有名的歌,而这支歌曾给他带来了天大的灾难。 

  瘸腿猫想:“这回我可以举起我的四条腿——包括那条新的腿——发誓,小茉莉已经睡着了在做梦。我再不赶紧去叫醒他,警察就会抢先到他那里去了。” 

  这时它看见一大群人在房子旁边听着。谁也不动,谁也不说话。即使隔壁人家不时碎了玻璃,也没人提出抗议。这美妙的歌声像把大伙儿迷住了。 

  瘸腿猫看到人堆里有两个年轻警察,可他们和大伙儿一样,脸上充满了喜悦。 

  诸位已经知道,警察们都接到了命令要逮捕小茉莉,可这两个警察好像压根儿不想去逮捕。可惜的是,这时另外有一队警察向房子这边走过来。他们的队长用鞭子在人群中开路。他准是有点耳聋,因此小茉莉的歌声不能感动他。 

  瘸腿猫撒开了腿飞奔上楼,像闪电般冲进顶楼。 

  “起来!起来!”它一边叫一边用尾巴捅小荣莉的鼻子。“音乐会该结束了!警察来啦!” 

  小茉莉张开眼睛,拼命擦着,问道:“我在哪儿?” 

  “我可以告诉你,再不赶紧走,你这就要到哪儿去了,——到监狱里去。” 

  “怎么,我又唱了?” 

  “走吧,打屋顶逃走!” 

  “这是你猫的想法。我可不会在瓦上跳。” 

  “你抓住我的尾巴。” 

  “咱们上哪儿?” 

  “尽量离开这里远一点。上哪儿都行。” 

  瘸腿猫带头穿过顶楼窗子,跳上屋顶。小茉莉没办法,只好闭上眼免得头晕,跟着它跳出去了。


第十四章

本韦努托一直站着不坐,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幸亏城里这一带的房子都是一间一间紧紧连着,就像桶里的鲱鱼,因此小茉莉在瘸腿猫鼓励之下,毫不费事就从一家屋顶跳到另一家屋顶。瘸腿猫自己倒希望屋顶之间的距离宽一些,它跳起来就过瘾了。可没想到小茉莉脚一滑,掉到一个小阳台上。有一个小老头正好在那儿浇花。 

  “请原谅!”小茉莉擦着跌痛了的膝盖说。“我本来完全不想这样到您家里来。” 

  “请您别道歉,”小老头很客气地回答说。“您来看我,我感到很荣幸。您还是告诉我有没有跌伤?我希望您没受伤吧?” 

  瘸腿猫从屋顶上往下瞧,喵喵地说:“您让我到屋里来吗?” 

  “噢,还有一位客人!”小老头高兴地说。“来吧来吧,非常欢迎。” 

  小茉莉的膝盖一点一点越肿越大。 

  “非常抱歉,”小老头往下说,“我连给您坐的椅子也没有。” 

  “咱们把他放到床上吧,”瘸腿猫提议说,“当然,如果您不反对的话。” 

  “糟糕的是,”小老头难过地说,“我连张床也没有。我去问邻居借张沙发椅来。” 

  “不要不要,”小茉莉赶紧说,“我可以坐在地板上。” 

  “进屋吧,”小老头说,“您在地板上坐着,我去给您煮点香喷喷的咖啡。” 

  屋子很小,可是很干净,摆着漂亮的上光家具。有桌子、餐具柜、大柜,可就没有椅子和床。 

  “难道您老站着?”瘸腿猫问。 

  “是啊,没法子的事,”小老头回答说。 

  “您也从不睡觉?” 

  “有时候站着睡会儿,可是很难得。一个星期睡不到两个钟头。” 

  小茉莉和瘸腿猫对看了一下:“又是一位讲怪话的老手。” 

  “请原谅我好奇,您多大岁数了?”瘸腿猫又问。 

  “说不准。我是十年前生下来的,可现在约摸七十五六岁吧。” 

  小老头一看对方两个的脸上表情,就知道他们对他的话怎么也没法相信。他叹了口气又说:“这不是假话。可惜是有这么回事,叫人不相信,却又是千真万确的。你们如果要听,我就趁咖啡还在煮,把这回事讲给你们听。” 

  “我的名字叫本韦努托①,”他开始讲了。“可大家通常叫我‘一分钟也不坐的本韦努托’..” 

  话说本韦努托的爸爸是个收破烂的。本韦努托生下来就鲜蹦活跳,这样的娃娃还从未有人见过。说真个的,还没给他想出个名字来,他已经掀开被子跳下床,满屋子蹦来蹦去了。晚上让他睡好,可到早上一看,床太小了,他的脚伸到了床外面。 

  “看来他急着要长大,好快点儿帮家里干活,”他的爸爸说。 

  每天晚上打发他睡觉的时候,样样弄得挺合适,可到早上一看,衣服小了,鞋子紧了,要穿衬衫,根本就穿不上。 

  “不要紧,”他妈妈说,“好在咱们家收破烂,破布块有的是,我来给他缝件新衬衫。” 

  才过了一个星期,本韦努托已经长得又高又大,邻居劝他爹娘说,不是该送他上学了吗? 

  他妈妈把儿子带到老师那儿.老师可真的生气了:“您为什么不在开学的时候送他来?现在都快到复活节了,我怎么能收他?” 

  妈妈向他解释,说本韦努托生下来才七天。老师一听,更加生气了:“七天?太太,这儿可不是托儿所!过六年来吧,到那时再说。” 

  可他到底还是把教室日志放下来,一看,本韦努托的个子甚至比他所有的学生都高,他让本韦努托坐在最后一张课桌椅上,开始教他二二得四。 

  中午下课铃一响,所有的学生都从座位上跳起来,排队要出课堂。只有本韦努托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 

  “本韦努托,”老师叫他,“来站队呀!” 

  “老师,我站不起来。” 

  真的,他从早上八点长到中午十二点,课桌椅嫌小了。只好叫校工帮他爬出课桌椅。 

  第二天早晨让他坐大课桌椅,可到中午又站不起来了:课桌椅小啦。他像老鼠落到老鼠夹子里,就是出不来。只好叫木匠来拆课桌椅。 

  “明天得到五年级去搬一张课桌椅到这儿来,”老师搔着后脑勺说。 

  他吩咐搬来一张最大的课桌椅。 

  “好,现在觉得怎么样?” 

  “很舒服,”本韦努托高高兴兴地回答。为了说明他的确很舒服,他几次站起来又坐下去。 

  可到中午下课铃一响,这张课桌椅又太小了,还是得请木匠来。 

  校长和市长开始说话了:“这是怎么回事啊,老师?也许您忘掉保持课堂纪律了吧?今年你这一班的课桌椅都破成了木片。您必须把您那些小淘气管得严些,我们可不能每天买一张新课桌椅。” 

  收破烂的只好带着儿子去看城里最好的大夫,告诉他是怎么回事。 

  “咱们来看看,”大夫说着,戴上眼镜,要好好地瞧瞧。 

  他把本韦努托横量竖量。 

  “现在坐下,”接着他对本韦努托说。 

  本韦努托在椅子上坐下来,大夫等了一分钟,又吩咐他说:“站起来!” 

  本韦努托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夫重新量量他的身长和胸围。 

  “唔——,”他说着用手帕擦擦眼镜,要弄明白他的眼镜有没有毛病,又说:“再坐下。” 

  他让本韦努托起来坐下,坐下起来,反复了好几次,最后说:“这件事真有意思。这孩子得了一种新的怪病,这种病到今天为止还没人得过,症候是:这孩子一坐下就飞快长大,一分钟等于一整天。他这病怎么治呢?得老站着,要不,几个星期他就变成一个白胡子老头。” 

  听了大夫这个诊断,本韦努托的生活就起了根本变化。学校专门给他做了一张课桌椅,不是椅,因为没座位,这样好叫他没法坐。在家里他如今只好站着吃饭。他只要在灶前一坐,马上就听见叫他: 

  “喂,你怎么啦,想早点变老吗?” 

  “起来起来,你想头发白吗?” 

  诸位也许要问:“那他上床睡觉吗?”他要是不想第二天早晨醒来长一把白胡子,那么上床睡觉的事就想也别想。本韦努托只好学会像马那样站着睡觉。因此邻居那些多事的大婶就给他取了个绰号,叫“一分钟也不坐的本韦努托”,他这绰号就让人叫了一辈子。可有一天很不幸,他收破烂的爸爸病重快死了。 

  “本韦努托,”他在永远闭上眼睛之前对儿子说,“现在你得帮助你的妈妈。她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你去找个什么正当活儿干吧。再说,工作对你来说也不是难事。只要你工作,你就永远年轻,因为你没工夫坐下来。” 

  第二天埋葬了爸爸以后,本韦努托就去找活儿干了。可大伙都笑他:“给你活干吗,小子?怎么啦,你以为我们在这儿玩木偶洋娃娃,玩游戏棒吗?你还没长大,进工厂做工太小了。” 

  “你想干活?我们用你要罚款的,因为禁止雇用童工。” 

  本韦努托没跟他们争,只是一个劲儿动脑筋,有什么办法能摆脱眼前这种苦难。 

  他回家就在镜子前面坐下来,等着。 

  “大夫说我坐下来就会很快地长大。倒来看看他这话灵不灵。” 

  才几分钟,他就发现自己大起来了,鞋子挤脚了。他脱掉鞋子看看脚,这双脚眼看着在变大。他再看看镜子,一看就呆住了。 

  “奇怪,这小伙子是谁呀,嘴唇上长着黑胡子,老盯着我看?我吃准我认识他,这个脸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最后他猜出来了,于是哈哈大笑:“这可是我自己呀!一点不错,我很快就长大了。好,现在得站起来,不能再长了,我不想变老头子。” 

  他妈妈猛然看到面前站着个小伙子,个子高,肩膀宽,有两撇像宪兵那样的黑胡子,再加上说话声音低沉,诸位可以想象到,她这时是多么的惊奇。 

  “本韦努托,我的好孩子,你全变了。” 

  “变了就好,妈妈。您瞧,现在我可以干活儿了。” 

  他也不再去找工作,就从板棚里拉出爸爸留下的小车,推着它满城边走边吆喝:“收破烂啊,收破烂啊!” 

  隔壁那些大婶听见他响亮的声音,就从门里往外看。 

  “多漂亮的小伙子!您是哪儿来的?”她们问。 

  “‘一分钟也不坐的本韦努托’!难道是您?” 

  “是我,大婶。别不相信。我坐在椅子上睡了一觉,醒来就长上胡子了。” 

  就这样,本韦努托开始工作了。大家喜欢他。他一直不坐,老是动来动去,时刻准备着帮助别人,净是忙这忙那。这样的人,谁能不喜欢呢?有一回大家甚至想推选他当市长。 

  “我们就要你这种人,你不会在沙发上闲坐……” 

  可是本韦努托谢绝了这个建议。 

  几年以后,他妈妈也过世了。 

  本韦努托心里想:“现在我孤零零一个人了。我还是不能闲坐着,因为这样我就会很快变老。我还是到处去流浪,看看世界上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吧。” 

  说到做到。他把所有的破烂装上小车,就去周游世界。他可以整天整天、整夜整夜地走,因此他见多识广,跟各种各样的人都聊过天。 

  “您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伙子!”人们常常对他说。“跟我们一起坐会儿,谈谈天吧。”  “我可以站着谈天,”本韦努托回答说。 

  他就这样走啊走的,一点也不变老。可有一回他走过一间破房子,看到一个叫他心酸的情景:床上躺着一位生病的妇人,床边一大堆孩子坐在地上,一个比一个哭得响。 

  “唉,小伙子!”那妇人看见了他,对他说。“要是您不太忙,请进来一会儿吧。我动也不能动,没法哄孩子们睡,可他们的每一滴眼泪对我来说就是一把尖刀。” 

  本韦努托走进屋子,把一个孩子抱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唱催眠曲哄他睡觉。就这样,他把孩子们一个个都哄睡了,只有最小的一个怎么也不肯睡。 

  “您抱着他坐一会儿吧,”那妇人求他说。“您坐下来,他马上就睡了。” 

  本韦努托走到灶旁边,在一张凳子上坐下,孩子马上就不哭了,这是个少有的漂亮男孩,他一笑,整个屋子都亮了。本韦努托扮了多少个鬼脸逗他笑,后来还给他唱歌。孩子最后睡着了。 

  “我衷心感谢您,”那妇人说。“要是没您,我真急得要自杀了。” 

  “噢,这种话就是开玩笑也说不得,”本韦努托答道。 

  他出门的时候,无意之中往墙上的镜子里瞧了瞧,看见白头发都长出来了。本韦努托心想:“我坐下来会很快变老,这一点我全给忘了。”可是他马上耸耸肩膀,回头再看一眼那些睡着的孩子,然后上路去了。 

  又有一回,他夜里经过一个小村子,看见一个小窗里有亮光。一个小姑娘坐在纺车后面,一面纺线,一面伤心地叹气。 

  “您怎么啦?”本韦努托问她: 

  “我已经三夜没睡了。我今夜就得把活干完,要不,他们就一个子儿也不付,我一家就得挨饿了,而且我的纺车说不定也要给拿走。这会儿问我要什么我都肯给,但求能睡上哪怕半个钟头。” 

  “半个钟头不过是三十分钟,”本韦努托心想,“我也许可以替这小姑娘纺三十分钟的线吧。”于是他说: “好,您去睡一会儿,我来替您纺线。我真想在这纺车旁边坐一会儿。它是那么美,纺起线来又那么好。过半个钟头我叫醒您。” 

  小姑娘在长凳上躺下来,马上就像只小猫似地睡着了。本韦努托在纺车旁边坐下,可一直没叫醒那小姑娘,因为每次走到她身边,就觉得她在做美丽的梦。 

  直到天亮太阳出来,他才把小姑娘叫醒。 

  “我的天,我睡了一夜,可您一直在纺线!” 

  “不要紧,不要紧,我干得挺欢。” 

  “可您满头都沾上灰尘了!” 

  本韦努托想:“今天我不知又老了几岁啦?”可他并没有因此难过。他终于完成了小姑娘托他做的事,瞧她脸上现在多么高兴啊。 

  还有一回,本韦努托碰到了一个不幸的老头儿,他眼看就要死了。 

  “多么可惜啊,”老头儿叹着气说,“多么可惜啊,我不能再跟谁打一次牌,就得上那个世界去了。我所有的朋友都死得比我早。” 

  “嗯,要是不过那么档子事,”本韦努托说,“我可以跟您打一次牌。” 

  他们就打起牌来了。本韦努托先是站着打,可老头儿责怪他说:“你那么站着,把我的牌都看见了。你一准想赢我,欺我这个可怜老头儿。” 

  本韦努托只好在椅子上坐下,要到牌打完才能站起来。他打得那么慌忙,牌也打乱了,老头儿于是赢了。老头儿高兴地搓着手,像一个小孩子钻进别人果园里偷梨吃,居然吃到了似的。 

  “再打一场,”老头儿高兴地说。 

  本韦努托本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这老头儿已经占掉他一生中的许多天,许多个月,甚至许多年。可他不愿叫这可怜老头儿伤心。他于是继续坐着打第二场,打第三场。老头儿由于高兴,好像变年轻了。 

  “他的岁数转到我的身上来啦,”本韦努托看着老头儿屋子里挂着的镜子,叹了口气。 

  本韦努托的头发全白了,像盖了一层雪。 

  “嗯,没什么。这老头儿只想赢一场牌,谁知道他已经想了多久啦。” 

  就这样,咱们的本韦努托每次想帮助人,就只好坐下来,头发越来越白了。后来他的背也开始弯了,就像给一阵阵狂风吹得弯倒的树。眼睛也没有原先好了。“一分钟也不坐的本韦努托”越来越老,到后来头上一根黑头发也没有了。熟识他的人都说:“你做好事有什么好报呢?要是你只想着自己,你现在就会像只小麻雀那样蹦蹦跳跳。” 

  可是“一分钟也不坐的本韦努托”不这么想。他的每一根白头发都使他想起一桩好事。他干吗要后悔呢? 

  “你与其把你的生命零零碎碎分给大家,还不如给自己保留起来好,”隔壁那些多嘴大婶对他说。 

  可是本韦努托微笑着摇头,心里想,每一根白头发送给他一个新朋友,他有千千万万个朋友,朋友遍天下。你们有许多朋友吗?你们想有那么多朋友吗? 

  本韦努托就这样到处走,虽然如今拄着根拐杖,而且常常得停下来喘口气,可他永远不停脚。他就这样走着走着,来到了假话国。在这里,他就像他父亲那样收破烂过日子。 

  “您到过这么多国家,”瘸腿猫打断他的故事,提意见说,“难道您就不能给自己挑个好点儿的地方吗?” 

  “一分钟也不坐的本韦努托”笑笑:“正好是这里的人需要帮忙。毫无疑问,这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国家,也就是说,这是对我最合适的地方。” 

  “对了,这是一条正确的道路!”小茉莉听着老头儿讲故事,热泪盈眶,叫着说。“现在我知道,我该拿我的嗓子来干什么了。与其全世界到处跑,震坏一切东西,我不如尽力用我的嗓子使人们快活。” 

  “你这样做可不容易,”瘸腿猫说。“比方说吧,要是你给孩子们唱催眠曲,你反倒弄得他们睡不着。” 

  “可把睡着的人吵醒有时候也可能是件好事,”本韦努托温和地回答说。 

  “我要完成这个任务,”小茉莉用拳头捶了一下地板说。 

  “现在,”瘸腿猫说,“你需要治好你的膝盖。” 

  一点不错,小茉莉的膝盖越肿越厉害,他已经既不能站,又不能走,他们决定让他在本韦努托家里呆到伤好为止。而且“一分钟也不坐的本韦努托”从来不睡,夜里可以守着小茉莉,不让他睡着了再唱歌,免得再次引起警察的注意。 

  ① “本韦努托”在意大利语里是”欢迎”的意思。 
 
第十五章

在这一章里诸位读者可以读到,小香蕉怎么坐牢又为什么坐牢 
  诸位不用花什么脑筋就能马上记起,小香蕉那天一早就离家前去寻求幸福。他当时什么打算也没有,只不过渴望着做出点事来,向人们显显自己的本领。 

  城市刚刚苏醒。打扫院子的在用水龙带冲洗街道,同蹬自行车上班的工人开几句玩笑,这些工人随时有洗一身冷水澡的危险。这是个快活和晴朗的时刻,小香蕉在人行道当中停下来,觉得脑子里美丽的念头像鲜花怒放。他甚至闻到了它们的香味,就像在他周围,就在人行道上,一下子开出了千百万朵紫罗兰。 

  “这可是个好主意!”他忽然下定决心。 

  这时他正走近一家工厂的大门口,当场就在人行道上坐下来,从盘子里找出彩色粉笔,动手就画。几个工人一下子围住了他。 

  “我敢打赌”,其中一个说,“他又要画帆船,画头上围着光圈的圣者了。只是通常总有只狗,嘴里叼着帽子,转来转去帮他要钱,可这样一只狗在哪儿呢?” 

  “我听到有这么回事,”另外一个说。“有一回,一位画家在地上画了根红线,周围站满了人,挖空心思要猜出这根红线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伙儿就问画家,画家回答说:‘我只想看看是不是有人能从这根线底下而不是从这根线上面过去。’接着他把帽子拉到脑门上,就走了,他的脑袋瓜八成有点毛病。” 

  “可这个不是疯子,”有人说。“你们瞧。” 

  小香蕉头也不抬,画得飞快,简直来不及看清楚他的手怎么动,他刚才的幻想好像在人行道上实现了。——出现了一丛美丽鲜艳的紫罗兰花。这虽然不过是画的,可是太美了,到后来,空气中真的散发出紫罗兰的香气。 

  一个工人轻轻地说:“我觉得闻到了紫罗兰的香气。” 

  “你要是不想坐牢,你最好叫它西葫芦。”他的伙伴说。“不过你说得对,是闻到了香气。” 

  小香蕉周围一下子寂静无声。只听见粉笔轻轻地在人行道上簌簌响,紫罗兰花每画一笔,紫罗兰的香昧就浓一点。工人们很惊奇。他们不住把手里的那包早饭从这只手换到那只手,装作在看自行车的车胎有没有漏气,却对小香蕉的每一笔都不放过,高兴地吸进使他们心旷神怡的香气。 

  汽笛响了,可是工人一个也没走开上工厂去。只听见他们叫:“真棒!” 

  小香蕉抬起眼睛,看到了观众的眼光。他在这些眼光中看到那么大的喜悦,甚至都觉得不好意思。他赶紧收起粉笔,走了。 

  一个工人赶上他说:“你怎么啦?干吗走了?再画一分钟,我们就把身边的钱全都给你了。我们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画。” 

  “谢谢,”小香蕉喃喃地说,“谢谢。” 

  他说着穿过马路,想独自一个人留下一会儿。他的心蹦得老高,只见上衣胸前鼓了起来,像藏着只小猫似的。小香蕉真正感到了幸福! 

  他在城里走了半天,也不想再画什么。他脑袋里闪过千百个念头,可全都好像不合适。 他忽然看见一只狗,马上产生了真正的灵感。他就地在他产生灵感的地方,在人行道上蹲了下来,开始画了。总是有这么些路人,他们没别的事,就是从这条街荡到那条街,他们是职业路人,要不就是失业者。因此一转眼工夫,小香蕉身边又围满了观众。 

  “瞧这怪人,他在画猫。谁想看猫,咱们城里多的是。” 

  “这不是只普通的猫,”小香蕉高兴地回答说。 

  “你们听见吗?他画的不是普通猫,大概是戴眼镜的猫吧?” 

  谈话一下子像给魔法定住似的,停下来了,因为这时候小香蕉刚画完狗尾巴的最后一笔,狗已经站起来,兴高采烈地汪汪叫了。人堆里发出惊讶的叫声,警察马上到出事地点来。 

  “什么事?这儿出了什么事?我看见了,我看见了!说得准确点是我听见了:猫在汪汪叫。我们有喵喵叫的狗还不够吗!这猫是谁的?” 

  这堆人很快就散开,因为谁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有一个人活该倒霉,他就站在警察身边,溜不掉,他的手给警察一把抓住了。 

  “这猫是他的,”他只好指住小香蕉低声说。 

  警察放开他,揪住了小香蕉:“好,你跟我来!” 

  小香蕉不用多请。他把粉笔往口袋里一塞,还是那么兴冲冲的,跟着警察就走。那只狗也把尾巴一卷,干它的事去了。 

  小香蕉给关在一间单人牢房里,等着警察局长开恩审问。可是小香蕉的手由于想画画,痒了起来。他画了只小鸟,要把它放走,可是小鸟不愿意离开他,就蹲在他肩膀上,亲热地啄他的耳朵。  

  “我明白了,”小香蕉说,“你肚子饿。” 

  他很快就画了几颗谷子。这倒使他想起自己也还没吃早饭。 

  “我只要两只煎蛋就够了。不过再吃个大桃子也不坏。” 

  他把要吃的东西画出来,一下子,满屋都是煎蛋的香昧。香味透到门外,钻进了狱卒的鼻子眼儿。“唔……好香啊!”这小伙子说着,伸长鼻子拼命吸气,不肯放过一点香味。 

  可后来他产生了怀疑。他眯缝起一只眼睛从门缝往牢房里看。他看见里面关着的人津津有味地在大吃煎蛋,呆住了,满脸惊讶的神情,就这副样子,让警察局长看见了。 

  “好哇!”警察局长气得发疯,大叫起来。“简直了不起!看来,我们从饭馆叫了菜来请犯人吃啦!” 

  “我也……我也……”那狱卒吞吞吐吐地叽哩咕噜,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啦,不懂得监狱的规矩吗?就是面包和水,水和面包,别的什么都不给!” 

  “我也……弄不懂是怎么回事,”狱卒终于说了出来。“也许是他把鸡蛋放在口袋里带进来了。” 

  “就算是这样,那么炉子呢?我不在这里,你们倒出了新花样啦:牢房带个厨房。” 

  可这时候警察局长亲眼看到,牢房里没什么炉子。小香蕉为了不叫狱卒受不白之冤,决定说出来,他是怎么弄到这顿早餐的。 

  “你把我当傻瓜吗?”警察局长疑疑惑惑地听完他的话,说。“我命令你给我画一盆白酒烩比目鱼,你怎么办?” 

  小香蕉一言不发,拿起一张纸,就把他要的菜给画出来。 

  “要香芹菜不要?”他一边画一边问。 

  “要香芹菜,”警察局长冷笑着说。“你真把我当大傻瓜了。等你画好,我要你把这张纸吃得一干二净。” 

  可是小香蕉一画好,纸上就发出了白酒烩比目鱼的香喷喷气味,一转眼,当着惊奇得眼珠凸出的警察局长的面,桌子上就出现了一道热气腾腾的菜,它好像在说:“请吧,请来尝尝我们的味道吧。” 

  “请多吃点,”小香蕉说。“饭菜预备好啦。” 

  “我不大想吃,”警察局长吃惊以后恢复了常态,嘟囔着说。“比目鱼让狱卒吃。你跟我来。” 

第十六章
小香蕉一下当起大臣来,可很快又给人们赶下台 
  警察局长不是傻瓜。正相反,他是个大滑头。 

  “要问这个人值多少黄金,他值的黄金就跟他的身体一样重,也许还重些,”警察局长把小香蕉带进王宫,心里想。“既然我有个挺大的保险箱,我干吗不在那里面藏上几公斤黄金呢?放在那里谁也不能碰,耗子是不咬黄金的。国王一定会给我重赏。” 

  可是他全部希望落了空。贾科蒙国王一知道这回事,就吩咐把画家带到他面前去。他冷冷地把警察局长打发走,对他说:“由于您的发现,赏给您一个特等功奖章。” 

  “我要这奖章来干什么?”警察局长咕噜说。“这玩意儿我已经有二十四个。全是厚纸板做的!我的桌子要是腿长腿短,倒可以拿这些奖章来垫脚,叫桌子不摇晃。” 

  让他去自言自语地咕噜,走他的道吧。咱们还是来看看小香蕉跟贾科蒙国王见面的情景。 

  小香蕉站在全能的国王面前,一点也不慌张。他一面镇静地回答问话,一面不转眼地欣赏国王那头漂亮的橙黄色假发。这头假发在他脑袋上闪闪发光,就像摆在市场上的一篮橘子。 

  “您干吗这样盯着我看?” 

  “我在欣赏您的头发呐,陛下。” 

  “您能画出这样的头发吗?” 

  贾科蒙国王暗暗希望,小香蕉能直接给他在秃头上画出漂亮的真头发来,这样睡觉的时候就用不着脱下假发放到柜子里去了。 

  “这样漂亮的头发我当然画不出来,”小香蕉回答说,心想,这个回答准会让国王听了高兴。 

  他从心底里可怜这个倒霉家伙,秃头给他带来了那么大的苦恼。可是也有许多人反而把头发剃得精光,省得梳头麻烦。而且看人并不看头发的颜色。就算贾科蒙国王真有一头漂亮头发,乌黑的,卷曲的,可他还是个众所周知的恶棍海盗。 

  贾科蒙国王叹了口气,决定把他那个在秃头上画头发的主意暂且搁一搁,而目前他决定利用小香蕉的天才,使自己成为一个伟大君主而载入史册。 

  “我封你做动物园大臣,”他对小香蕉说。“动物园虽然有,可是里面没动物。你得把它们画出来。我希望你把各种动物画得越多越好。” 

  小香蕉心想:“当大臣到底比坐牢好。”天还没黑,他就已经当着成千观众的面画出了上千只各种各类的动物,并且使它们活起来。这里面有狮子、老虎、鳄鱼、大象、鹦鹉、乌龟、鹈鹕,还有狗。诸位想象一下,狗还有各式各样的:看家狗、快腿狗、狮子狗、矮脚狗。它们汪汪大叫,引起宫廷官员的极大不满。 

  “国王陛下让狗汪汪叫.我们可怎么办?”他们叨唠说。“这是违反法令的!有了这种不好的先例,人们就会产生危险的念头了。” 

  可是贾科蒙国王吩咐不要去干涉小香蕉,让他爱怎么画就怎么画。这样,宫廷官员只好压下肚子里的怒气,不做声了。 

  小香蕉把动物画出来,它们就在笼子里各就各位。池塘里呆的是白熊、海豹、企鹅。小驴在动物园的林荫道上拉着小车,让娃娃们兜风玩。 

  这天晚上小香蕉不能回他的顶楼去睡觉。国王在王宫里给他准备了房间,在房门口派上十个卫兵,怕他逃走了。 

  第二天在动物园里再也没事可做了,国王又封小香蕉做食品大臣,照当时的说法,也就是国家第一文具纸品大臣。他们给他准备了一张桌子,还准备了一切需要的东西,让他在王宫门口画画。人们想吃什么就可以求他画什么,画出来就给他们。 

  起先人们很失望。他们向小香蕉要墨水,按假话国的语言来说就是面包,可他真画了一瓶墨水,马上说:“下—个。” 

  “我要墨水干什么?”倒霉蛋咕噜说。“又不能喝又不能吃。” 

  可是人们很快就明白了,要问小香蕉讨什么,就得说出这些东西被禁止叫的本名来。 

  宫廷官员的愤怒达到了极点。 

  “事情越来越糟了,”他们气得脸发青,唧唧咕咕地说。“这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谁也不再说假话了。贾科蒙国王是怎么搞的?” 

  可贾科蒙国王还是等待时机,以便最后能请小香蕉给他画上真头发。头上长上真头发,就不怕风吹了。眼前他让画家爱画什么就画什么,一点不生气。宫廷官员满肚子不高兴,可还是只好把这些苦药丸硬咽下去。苦药丸把他们的肚子都撑满了。 

  将军们也不痛快。 

  “瞧,”他们说,“咱们终于弄到了这么一个画家,可让他画什么呢?画煎蛋、烤鸡、炸土豆、方块巧克力。应该画大炮,一点不错,正是画大炮!咱们可以用大炮配备咱们的常胜军,扩张咱们的王国国土!” 

  最好战的一位将军就直接会见贾科蒙国王,跟他谈这件事。 

  这个老海盗听了这番话,只觉得血在血管里沸腾。 

  “大炮!”他大叫大嚷。“好极了,大炮!还有军舰、飞机、飞艇!马上给我把小香蕉叫来,他见他妈的鬼去了!” 

  贾科蒙国王的亲信已经好久没听见他骂“见他妈的鬼”。早先他派他那帮海盗去打接舷战时,总要站在他那只海盗船的船长台上训一通话,在训话中,这句骂人话一直是他的口头禅。 

  分发食物的事马上停止。小香蕉于是站到国王和他那些将军的面前。几面墙上都挂着大幅的地图,侍从们已经拿来一盘小旗子,把它们插在准备占领的地方。 

  小香蕉不打断任何人的话,静静地听完了所有慷慨激昂的发言。可等到大家给他纸和铅笔,要他马上动手制造大炮的时候,他在纸的正中央写上一个大字:“不”,然后把这张纸高高举起,在整个大厅里走了一圈,让每一个人都读到这个字。 

  “诸位先生,”他对他们说,“如果你们想喝杯好咖啡,让你们的脑筋清醒清醒,我一转眼就可以给你们办到。如果诸位想要骑着马去打狐狸,我可以给你们画血统最纯的快马。可是大炮嘛,对不起,请诸位把它们忘了吧。你们永远得不到我的大炮!” 

  马上就开始了一场真正的大乱。所有的人同时大喊大叫,用拳头擂桌子。可是贾科蒙国王怕擂痛了自己的拳头,就把侍从叫过来,抓住了他,使尽力气,用拳头捶他的背。 

  “脑袋,脑袋,”只听见大家狂叫,“砍掉他的脑袋!” 

  “咱们还是这么办,”贾科蒙国王最后说,“不要砍他的脑袋,给他时间考虑考虑。我想,既然这个画家是天才,就不会很正常。让他到疯人院里去关上几天吧。” 

  宫廷官员大喊大叫,认为这个处罚太轻。可是他们知道贾科蒙国王的脾气,很快就静下来了。 

  贾科蒙国王又说下去:“眼下他不过是还没拿定主意,该用铅笔画呢,还是该用颜色画。” 

  就这样,小香蕉也给关进了疯人院的单人房间。他们不让他带着纸张、铅笔、颜料和画笔。屋子里没有一块砖头,也没有一支粉笔。大概只有血可以用来在蒙着毛毡的墙上画画。小香蕉只好不由自主地想,眼前他没法画出什么杰作来了。 

  他在板床上伸直身子,把头枕在手上,眼睛盯着新刷白的天花板。他眼前接连闪过美丽的幻影。他将来打这里出去以后,准备把它们画出来,并使它们变活。至于能够离开这里这一点,他一刻也没有怀疑过。 

  他的想法是对的,因为已经有“人”在千方百计搭救他了。这要搭救他的“人”是——这名字准已经在诸位的嘴边——嗯,还用说,当然就是咱们的瘸腿猫。 

第十七章

瘸腿猫牺牲自己一只脚,帮助小香蕉往窗子外面跳 
  小茉莉在“一分钟也不坐的本韦努托”家养膝盖上的伤。瘸腿猫一知道小香蕉当上大臣,就决定去找他,求他释放玉米老大娘和罗莫莱塔。可惜等它来到王宫,小香蕉的福星已经比残月更快地坠落下来了。 

  “你要见小香蕉,就到疯人院里去吧,”卫兵们冷笑着对它说。“可谁知道放不放你进去呢?除非你也发了疯……” 

  瘸腿猫想了半天,该装疯呢还是另想他法进疯人院。 

  “我的爪子,你们帮帮我的忙,”它最后拿定了主意。“现在你们有四只,在墙上爬可方便多啦。” 

  疯人院是一座碉堡似的阴森大楼,有一条深水沟团团围着。瘸腿猫只好游水。它钻到水里,游过深水沟,顺墙爬上去,钻进眼前第一扇开着的窗子。里面原来是个厨房。厨师和仆人全都去睡了。只剩下一个孩子在洗地板。他一看见有猫就尖声大叫: 

  “滚开,你这脏东西!你不知道这里没吃剩的东西吗?” 

  的确,这可怜孩子老是饿着,厨房里不管扔掉什么,直到鱼骨头,他饿得都要吃。他赶猫,是怕猫把他最后一点什么给叼走。他连忙打开通长走廊的门。走廊两边,关疯人的,说得正确点是关犯人的房间一望无际。这些人其实都不是疯人,他们的全部罪名只有一个,就是有过一次敢于说了真话,而活该倒霉,这句真话给贾科蒙国王的警察听到了。 

  有几个大房间只用粗栅栏跟走廊隔开。其他房间关上大铁门,铁门上开着个小窗洞,用来送饭。 

  在一个大房间里,瘸腿猫看见了玉米老大娘的几只小猫。而使瘸腿猫感到十分奇怪的是,还看见了善良的汪汪。它们相互把头枕在尾巴上睡了,谁道它们在做什么好梦呢。瘸腿猫不敢叫醒它们,因为它这会儿还没办法救它们。在同一个大房间里,正如诸位知道的,还关着卡利梅尔威克塞尔。他正好没睡,一看见咱们的瘸腿猫就求它:“小妹妹,给我弄只耗子来,因为你没关着!一只小耗子就行!我的爪子已经多咱没碰到过耗子了。” 

  瘸腿猫不认识卡利悔尔,心里想:“他倒真是个疯子。” 

  在走廊尽头有个大统间,里面至少躺着百来个人。其中有玉米老大娘和罗莫莱塔。要是点着灯,瘸腿猫大概就会看见她们,把她们认出来了。再说玉米老大娘要是没睡着,她大概也会照她的老习惯一把抓住瘸腿猫的尾巴。可是灯熄了,所有关着的人,包括罗莫莱塔,都睡熟了。瘸腿猫踮着脚尖,穿过整个统间,来到一道楼梯旁边。它上楼找了半天,最后找到了关小香蕉的单人房间。 

  小香蕉头枕在手上,睡得很安静,继续做好梦,梦见他将来准备画的那些美妙图画。可其中一幅忽然变成了空白。在美丽的花束当中猛地露出一个猫头,对着小香蕉喵喵地叫,跟瘸腿猫一模一样。小香蕉惊醒过来,往门上一看,马上明白自己还是在疯人院里。可是门上的小窗洞开着,露出瘸腿猫的头。瘸腿猫在叫个不停,这可不是做梦。 

  “小香蕉,小香蕉!你睡得可真香啊!” 

  “瞧,瞧,这要不是瘸腿猫的胡子,我就让我的脑袋给砍掉!” 

  “对你说。醒醒吧!是我瘸腿猫,我身上还带着你送给我的那条腿呢。没说的,这条腿灵活极了。” 

  瘸腿猫一边说,一边把整个身子缩起来钻过铁窗栏,跳进了屋子,跑到小香蕉身边,舔他的手。 

  “我救你来了。” 

  “谢谢你,可怎么救我呢?” 

  “我还不知道。嗯,可以偷走看守人身上的钥匙。” 

  “他们会醒的。” 

  “那我就使劲把门咬开,帮你出去。” 

  “唉,这扇铁门,你咬上十年也许还只能咬出个小洞。等一等,我知道我现在要什么了。” 

  “要什么?” 

  “锉刀。找把锉刀来,其余的事由我自己来办。” 

  “好,我就去弄锉刀。” 

  “我要是能画出锉刀,事情就简单多了,”小香蕉说,“可这些强盗,连个铅笔头也没给我留下。” 

  “嗯,如果只是这样,”瘸腿猫叫起来,“那有我的爪子!你别忘了,我的三只爪子是粉笔画出来的,只有第四只用的是油画颜料。” 

  “不错,可它们要磨损的。” 

  瘸腿猫却什么都不愿听。 

  “不要紧,你随时可以再给我画出来。” 

  “可怎么跳下窗子呢?” 

  “你画个降落伞。” 

  “那么过深水沟呢?” 

  “你画只小船。” 

  等到小香蕉把逃走所需要的东西一一画好,瘸腿猫的一条腿已经只剩下那么一点儿.就像经过截肢手术似的。 

  “瞧,”瘸腿猫笑起来,“还好我没改名字,我本来是瘸腿猫。永远是瘸腿猫。” 

  “我这就给你再画一条腿,”小香蕉说。 

  “咱们没工夫了。趁看守的没醒,咱们快逃走。” 

  小香蕉动手用锉子锉。幸亏他画的锉子很锋利,锉起铁来就像切香蕉。 

  几分钟工夫,门上就开了个大缺口,咱们这两个朋友走到走廊上来了。“让咱们把玉米老大娘和罗莫莱塔也给带上,”瘸腿猫建议,“再把几只小猫也带走。” 

  可声音把看守们吵醒了,他们开始巡逻,要捉闹事的人。小香蕉和瘸腿猫听到看守们有节奏的脚步声,一条走廊一条走廊地走过来。 

  “咱们赶紧到厨房去,”瘸腿猫轻轻地说。“既然没办法把大家都救出来,至少得让咱俩得救。咱们脱了身,就比关在这里有办法得多。” 

  可他们一到厨房,那孩子又对瘸腿猫嚷嚷起来:“我可是刚把你赶走,你这大馋鬼!怎么,你想偷我的面包吗?走!窗子在那里,滚出去。淹死了也是活该。” 

  他气得没去注意小香蕉。他眼睛里只有猫,生怕它跟他抢东西吃。小香蕉套上降落伞,准备好小船,一把拉住瘸腿猫。“咱们走!” 

  “对了,对了,滚蛋,”小孩子吼叫着说。“再也别上这儿来!” 

  直到小香蕉往窗外一跳,那孩子才疑心有什么不对头。 

  他搔着头想:“还有这个人是谁?”可他为了不惹麻烦,决定不做声,装作什么人也没看见,什么声音也没听到。他在一堆垃圾里找到一个白菜头,忙用牙去啃,高兴得咕噜咕噜哼个不停。 

  疯人院里面很快就发现小香蕉逃走了。看守们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张望,大叫着说:“来人啊!出事啦!一个危险的疯子逃走了!” 

  小香蕉和瘸腿猫在小船里把身子弯得很低很低,用手划着,渡过了深水沟。要不是已经有一辆小车在等着他们,他们是逃不远的。“一分钟也不坐的本韦努托”猜出了瘸腿猫的意图,把小车停在那里等好了。 

  “快,快躲进去!”小老头低声说。他让他们坐进小车,用一堆破布片把他们盖起来。看守们追来,他用手给他们指着相反的方向,对他们说:“上那边去看看吧。他们跑到那边去了。” 

  “你是谁?” 

  “是个收破烂的穷老头,停在这里喘口气。” 

  这收破烂的穷老头为了向他们表示他确实累了,就在小车的一边把手上坐下来,抽起了烟斗。可怜的本韦努托!他心里明白,一坐下来他的头发就要更白。虽然只有几分钟,谁知道他将失去生命中的多少个年头呢。可本韦努托就是这么个好人。 

  他心里想:“我失去的这些年头将要加到别人的生命中去。我就要这样,为了别人的生命献出自己的生命。” 他把一口烟直喷到看守们的脸上。 

  真不巧,这时瘸腿猫鼻子痒得要打喷嚏。这是因为把它连头蒙着的破布上净是灰尘。只有象鼻虫会说它们是香的。瘸腿猫想用两只前爪捂住鼻子,不让喷嚏打出来,可等到它想起前爪只剩一只,已经太晚了。它打了一个大喷嚏,太厉害了,冒起了一大股灰尘。 

  瘸腿猫为了不使小香蕉被发现,情愿自己跳出小车逃走。 

  “这是谁?”看守们问。 

  “是只狗,”本韦努托回答说。“原先躲在破布堆里,现在逃出来了。” 

  “既然逃,一定是心中有鬼,”看守们说。“我们去追它。” 

  瘸腿猫听到后面沉重的脚步声和叫喊声:“逮住它!” 

  “让他们追我吧,”它心里很高兴,“至少可以让本韦努托和小香蕉两个没事了。” 

  它沿着城里的大街小巷跑,看守们紧紧地追啊追啊,追得舌头都吐出来了。到了王宫前面的广场,到了瘸腿猫曾经安静地睡过一夜的圆柱那里。 

  “再轻轻跳一下,咱们就得救了,”它求它的三条腿。 

  可是三条腿没全照它的话办,热心过了头。瘸腿猫本来只要钩住圆柱,一下子爬到它顶上去,结果竟贴在圆柱上,重新变成一幅,三腿猫的画。这时候它对这件事反而觉得高兴,因为看守们正像后来在报告上面写的,“一无所获”。 

  “它上哪儿去啦,怎么没了?”他们我问你你问我。 

  “我看见它跳到这圆柱上去了。” 

  “可圆柱上什么也没见。” 

  “只画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瞧,一个孩子拿学校里偷来的粉笔画了只小猫。” 

  “去它的,咱们走!图画不关咱们的事。” 

  这时候本韦努托把小车推回家,不时停下来喘口气。他在小车把手上不得不又坐了两三回,因为他累得走不动了,一句话,当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不多不少正好八十岁,而现在当他重新看见自己家的门槛时,他一准已经不止九十岁了。他的胡子碰到了胸口,眼睛在皱纹后面几乎看不见,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小香蕉,起来,咱们到家了。” 

  可小香蕉没听见他的话:他在破布堆底下挺暖和,睡着了。

第十八章

请诸位读一读这一章就可以晓得,本韦努托怎样过完他一生的最后时刻 
  “你在这儿干吗?怎么,跟你那些破布在谈话?” 

  本韦努托正在拼命叫醒小香蕉,可一个巡夜的在他背后停了下来。 

  “怎么会跟这些破布谈话呢?”本韦努托反问他,想拖延时间。 

  “可我听得清清楚楚,你是跟这堆破袜子说什么来着。你准是在数袜子上的窟窿。” 

  “也许说过,可连自己也没在意,”本韦努托嘟囔着说,“您要知道,我太累了。推着车子走了一整天。对于我这个上年纪的人来说,这活儿已经太重了……” 

  “您累了就歇会儿吧,”巡夜的同情地说。“这种时候,谁还会卖破布给您呢?” 

  “我这就坐会儿,”本韦努托说着,又在大车的一边把手上坐下来。 

  “您要是同意的话,”巡夜的说,“我也想坐会儿.” 

  “坐吧,还有一边的把手。” 

  “谢谢。您知道,巡夜也挺累的。您就想想吧,我本想当个钢琴家,可以一直坐着弹琴,生活在美妙的音乐当中。我在小学作文里还写过这个志愿。作文的题目叫:《你长大要当什么?》我写道:‘我长大要当钢琴家,周游世界,开音乐会,许多人会为我鼓掌,我将会成名。’可如今呢,我甚至在小偷当中也没名气。我连一个小偷也没捉到过。我说,您不是个坏人吧,啊?” 

  本韦努托摇摇头使他放心。这巡夜的没交上好运,本韦努托很想对他说几句安慰的话,可是他再没力气了。本韦努托只觉得生命一分钟一分钟地离开他,他只能一声不吭地听着。 

  巡夜的一边叹气,一边没完没了地继续讲他的工作,讲他一生没有买过钢琴,讲他的孩子们。 

  “最大的十岁,”他说。“昨天他在学校里也写了篇很好的作文。老师总是出同样的作文题目:《你长大要当什么?》我的儿子写道:‘我要当飞行员,乘人造卫星飞到月亮上去。’我满心希望他能做到.可是过两年我就得送他去做工。因为我的工钱不够养活全家。很难相信他会成为宇宙飞行员,您说对吗?” 

  本韦努托摇摇头。他摇头的意思是,应该相信世界上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对于实现自己的理想,永远不要丧失希望。可巡夜的没注意到他的头在动。他看看本韦努托,觉得他在睡觉。 

  “可怜的老人,”他低声说:“他当真累了。好,我继续巡我的夜吧。” 

  巡夜的贴着脚尖走开,尽力不发出响声。本韦努托一动不动地继续坐着。他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我这样再等一会儿,”他轻轻地叹气说,“再坐一会儿。我能做的都做了。小香蕉现在安全了。我向巡夜的可怜人交了心。” 

  他的思想乱了,越来越糊涂了。他觉得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歌声,好像在唱催眠曲。可是很快,他已经连歌声也听不见了。我的朋友们,这催眠曲可不是本韦努托的幻觉。这是小茉莉睡着了老脾气发作,又唱起歌来。他的歌声冲下楼,在胡同里回响,把小香蕉惊醒了。 

  “本韦努托!”他把鼻子从盖着他的破布堆里伸出来叫道。“本韦努托,咱们在哪儿?出什么事了?” 

  可本韦努托已经再不能回答他了。小香蕉跳出小车,摇了老头儿两下。可怜的老头儿,手凉得像冰一样。 

  房子里继续传来小茉莉迷人的歌声。温柔的催眠曲在空中回荡,充满了整个胡同。 

  小香蕉跑进房子,上楼叫醒了小茉莉,两个一起跑到街上来。 

  “他死了!”小茉莉大叫起来。 

  “他死都怪我们,他把他最后的力气都花在我们身上了,而我们却安安稳稳睡大觉,什么也不管。” 

  巡夜的在胡同口出现了。 

  “咱们把他抬回家,”小茉莉低声说。 

  可是他不用小香蕉帮忙就把事办妥了。本韦努托轻得像个娃娃,小茉莉几乎不花什么力气,就把他抱进了房子。 

  巡夜的停下来一会儿,看着小车。 

  “收破烂的老头多半住在这儿,”他说。“他把小车放在路当中,为此该罚他的款。可他是个好老头。我就装作没在这条胡同走过吧。” 

  可怜的本韦努托,他家里甚至找不到一把椅子可以把死者放下。只好把死者放在地板上,在头下面垫上个枕头。 

  本韦努托下葬,是在诸位如今还一无所知,而将在下面几章读到的那些事情之后两天。成千上万人来送葬,可是没有一个人发表演说;虽然关于这位收破烂的老人所做的好事,每一个人都可以讲出很多。 

  就在这次下葬的时候,小茉莉一生中第一次放声歌唱而没有弄坏任何东西。他的歌声照常强劲有力,可是更柔和,所有听到他歌声的人都感到自己变得更善良了。 

  可我已经跟诸位说过,在此以前还发生了不少事情。首先,小茉莉和小香蕉发现瘸腿猫不见了。在这些倒霉日子里乱哄哄的,他们没注意到这件事。 

  “它本来同我一起在小车里,”小香蕉说。“当然,在破布堆里我没法看到它。可我好像听见它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它准是遭殃了,”小茉莉说。 

  “说不定是又回疯人院,去救玉米老大娘和罗莫莱塔了吧?” 

  “大家都做事,”小茉莉感到惭愧说,“就我一个人吊儿郎当。只会震碎枝形吊灯和叫人害怕。” 

  还从来没人看见他这样悲观失望过。可正在这时候,他脑子里掠过一个了不起的主意,像颗大星星那样闪闪发光。 

  “不对!”他忽然叫起来。“我能干什么,咱们会看到的!” 

  “你上哪儿去?”小香蕉看见他跳起来穿上衣就问。 

  “现在轮到我去了,”小茉莉回答说。“你别出门,警察在搜捕你。你会听到我的消息的。噢,这将是一个惊人的消息!” 

第十九章

说假话的毛病一去不回来,真话愈益受到所有人喜爱 
  小香蕉逃走所引起的一场风波过去之后,疯人院又重新平静下来。大统间、单人房间和走廊里的人都睡了,只有厨房里那个不幸的孩子还没睡。他几乎从来没法睡好觉,因为他肚子老饿着,夜夜他都在垃圾堆里东翻西挖找东西吃。逃走的小香蕉也好,追小香蕉的人也好,他一概不感兴趣,可如今连他也对站在广场中央、面对疯人院的那个古怪小伙子感到了兴趣。这个小伙子,说真个的,不很高,还可以说是相当矮,他正开始唱歌。 

  厨房里那孩子一边吃土豆皮一边看着他,摇着头。 

  “这家伙真发疯了。哪儿见过有这样的事:唱小夜曲不是对着漂亮的姑娘,却跑到疯人院窗子底下来唱?不过这是他的事,我管不着。可他嗓子真棒!我敢打赌,看守这就要来抓他了。” 

  可看守们追瘸腿猫追了半天,结果没追着,累坏了,这时正睡得像死猪一样。 

  小茉莉先是轻轻地唱,试试嗓子,现在却越唱越响,越唱越响。厨房里那孩子张大嘴巴,连土豆皮也忘了吃。“嗨,听着他唱,连肚子饿也几乎给忘了。” 

  他正打窗子里往外看,没想到这块窗玻璃一下子碎了,一块玻璃片差点儿削掉了他的鼻子。 

  “嘿,谁在那儿扔石头块呀?” 

  猛一下子,这座阴森大楼的四面八方,一层一层,玻璃开始一块接一块地往下掉。看守们跑到所有的大统间和单人房间里去看,还以为是关着的那些人造反了。可是他们不得不马上改变想法。关着的人醒是的确都醒了,可他们很安静,正在欣赏小茉莉唱的歌。 

  “那么,是谁在这儿打破玻璃呢?”看守们嚷嚷起来。 

  “你们轻点!”四面八方对他们说。“让我们听唱歌。玻璃关我们什么事?它们是我们的吗?” 

  接着窗上的铁栏杆也像火柴杆似地折断,从窗框上掉下来,劈劈啪啪掉到下面深水沟里,沉到沟底。 

  等到疯人院院长知道出了什么事,他浑身一阵哆嗦。 

  “这是冻得发抖,”他对秘书们解释说,可暗地里想:“开始地震了。” 

  他叫来了他那辆汽车,对大家说是去向大臣报告,实际上是溜之大吉,回他郊外的别墅,让疯人院去他的吧!秘书们气得发疯,心里想:“什么大臣不大臣,他不过是找借口溜走。我们怎么啦,就该像耗子在耗子笼里那么等死吗?可不干!”他们有的乘汽车,有的步行,一个个很快就过了吊桥溜走不见了,快得连守门的也没看到,他们是怎么溜得没影儿的。 

  天开始亮了。白蒙蒙的光线已经溜过一家家的屋顶。对于小茉莉来说,这好像是一个信号,对他说:“唱得更响些!” 

  诸位能听到他唱就好了!他的声音冲出来的那股力量,就像岩浆冲出火山口。疯人院里所有的木门都散开,变成了碎片,铁门七弯八翘,已经不能算是门。门里关着的人都高兴得又蹦又跳,跑到外面走廊上。 

  警卫、看守、卫生人员一个接一个冲到屋外,跑过吊桥,奔到广场上。所有的人一下子都想起,他们在城里有要紧事。 

  “我得给我那只狗洗澡,”一个说。 

  “有人请我到海边玩几天,”另一个说。 

  “我忘了给红色的金鱼换水,我怕它们会死掉,”第三个说。 

  他们说假话说惯了,因此不能直截了当承认他们是怕得要死。总之一句话,几分钟以后,疯人院里的工作人员已经一个不剩,只除了厨房里那个不幸的孩子。他就那么站着,惊奇得张大了嘴,手里拿着他那块土豆皮。他根本不想吃,一生当中,第一次感觉到脑子里像掠过一阵清风似的,产生了一种令人向往的思想。 

  在整个大统间里,罗莫菜塔第一个发现所有的看守都跑了。 

  “咱们还等什么?咱们也跑吧!”她对玉米老大娘说。 

  “这是不合规定的,”玉米老大娘回答说。“可话得说回来。规定却跟咱们作对。好,咱们走。” 

  她们搀着手走出房间,到了楼梯那里,楼梯上已经有一群一群人在飞奔下楼。声音吵得可怕,可在这千百个声音当中,玉米老大娘马上就听出了她那几只小猫的叫声。反过来,这些小猫,瘸腿猫的七名小学生,也立刻在无数人当中认出了主人高昂着的头和严肃的脸。它们喵喵地叫着,马上扑到老大娘的脖子上,打四面八方舔她。 

  “好,咱们这就回家,”玉米老大娘噙着泪水说。“一,二,三,四……都来齐啦?七,八!还多了一只。” 

  不用说,多出来的这一只就是善良的汪汪。在玉米老大娘的怀抱里它也呆得下。 

  小茉莉于是停止歌唱,问所有出来的人见到瘸腿猫没有。可是谁也说不准。他简直忍耐不住了。 

  “里面没出来的还有没有?”他叫道。 

  “没有了,一个也没有了,”人们回答。 

  “好,那你们看着。” 

  他像潜水员要沉下水时那样吸足了气,用两只手掌围着嘴,保证全部声音直奔一个方向,然后震耳地一叫。要是火星和金星上有人,而这些人又具有听觉的话,那他们一准能听到他的声音。只要跟诸位说一件事就够了:整座大楼就像遇到旋风,一下子摇晃起来。屋顶上的瓦和烟囱像灰尘似地给扫走。接着从顶层开始,墙歪斜了,晃动了,最后可怕地轰隆一声坍落下来。填满了深水沟,把沟里的水溅到四面八方。 

  这总共是一分钟的事。对这一点顶有发言权的是厨房里那个孩子。直到关着的人都已经逃得一个不剩,他还留在大楼里。他正好跳出窗子,三扒两扒游过深水沟,刚来到广场上,就听见身后轰隆一声:整座大楼坍下来了。 

  整个广场响起了“万岁”的欢呼声。正在这时候,太阳升起来了,虽然谁也没想到去叫它说:“快出来吧,要不就错过这场景色了。” 

  广场上的人把小茉莉托起来,隆重地托着他走,连记者也来不及挤到他面前去,问他印象如何。他们只好退而求其次,满足于访问阴着脸站在一边的卡利梅尔威克塞尔。 

  “您难道没有什么话,想要给《模范假话报》讲一讲吗?”他们问卡利梅尔。 

  “喵,”卡利梅尔转身用背对着他们,回答说。 

  “很好,”记者们说。“您是目击者之一。您能给我们解释解释,怎么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喵,”卡利梅尔又叫了一声。 

  “妙,妙极了!我们要最坚决地辟谣,疯人院根本没有坍下来,疯子也没有满城跑。” 

  “请你们明白,”卡利梅尔忽然脱口而出,“你们该明白了吧。我是一只猫!” 

  “您要说的是狗吧,既然您喵喵叫?” 

  “不,不,是猫!我是猫,我捉耗子。好了好了,现在我看透你们了。你们怎么也躲不掉,怎么也逃不出我的爪子了。你们是耗子,我马上就要抓住你们,喵!喵!” 

  卡利梅尔说着猛跳起来。记者们好不容易才来得及把钢笔藏进口袋,跳进他们的汽车。卡利梅尔倒在地上拼命地喵喵叫,就这样躺了一整天,直到一个富有同情心的过路人把他拉起来,送进了医院。 

  一个钟头以后《模范假话报》出了号外。头一版整版地用大字印着一个标题,写道: 

  男高音小茉莉又一次失败: 

  他的歌声未能震坍疯人院! 

  报纸编缉高兴地搓着手说: 

  “这个辟谣新闻写得好极了。今天我至少可以销售十万份。” 

  可是卖《模范假话报》的报贩马上抱着一大捆卖不掉的报纸回来。一份也没人买。 

  “怎么?!”编辑叫起来。“一份也卖不掉?人们怎么啦,难道读日历吗?” 

  “不,编辑先生,”一个最大胆的报贩回答他说。“日历也再没人读了。十二月叫八月,您说这种日历他们会读吗?月份改了名称,难道人们就觉得暖和了?出了大事情啦,编辑先生。人们当面笑我们,建议我们把我们的报纸拿来折纸船。” 

  这时候编辑的一条狗跑进他的办公室。这只狗管自在城里溜了一圈刚回来。 

  “喵喵!”主人无意中叫了它一声。 

  “汪汪!”狗回答说。 

  “怎么啦?你汪汪叫?!” 

  狗不理睬主人的问话,却高兴得尾巴直摇,汪汪汪叫得更起劲。 

  “这可是世界末日到了!”编辑擦着脑门上的汗,急叫起来。“地地道道的世界末日!” 

  可这只是一切假话的末日。疯人院一坍倒,千千万万人一下子都得到了解放,说出了真话。更不要说狗了,它们汪汪吠;更不要说猫了,它们喵喵叫;更不要说马了,它们萧萧嘶鸣:全都按照动物学和语法的规则办。真话像会传染的东西一样传播、扩展,绝大多数居民都传染上了。店老板已经动手更换他们货品的标签。 

  一个面包师傅拿下他写着“文具店”的那块招牌,把它翻过来,用块炭在上面写上“面包店”三个字。一大群人马上在他的铺子前面围拢来,拍手叫好。 

  可是更多的人聚集在王宫前面的大广场。带头的是小茉莉。他放声歌唱,人们听到他的歌声,从城里四面八方,甚至从近郊的农村跑来了。 

  贾科蒙国王从他的房间里看到这么多人大游行,不禁高兴得拍手叫好。 

  “快来快来!”他大声吆喝宫廷的官员。“快点来!我的子民百姓想听我发表演说呐。瞧,他们都集合在外面要向我贺节了。” 

  “难道今天是节日吗?”宫廷官员们你问我我问你。 

  诸位也许觉得奇怪,可他们的确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探子们没有回王宫报告,却分头跑去给自己找个藏身之所了。 

  只有贾科蒙王宫里的猫还继续在汪汪叫。整个王国里,这是最后几只不幸的猫。 



第二十章

贾科蒙国王的遗物,就剩下了一根圆柱 
  诸位知道,预言的书世界上是没有的。没有一本书能把一切未来事件记载下来。要写这样一本书,至少先得当上《模范假话报》的总编辑。总之一句话,这样的书是没有的,即使在贾科蒙国王时代也没有。 

  真可惜!要是有这样的书就好了,戴假发的倒霉国王可以把书一看,这天就读到这么一条记载:“本日贾科蒙发表不成演说。” 

  话说回来,正当贾科蒙国王迫不及待地等着仆从们给他敞开面前的玻璃门,要到阳台上去的时候,小茉莉的声音开始发挥威力了:玻璃门一下子乒呤乓啷震碎,玻璃片像雨点般撒落了一地。 

  “当心点!”贾科蒙对他的仆从叫。 

  “乒——乓!……”他的屋子又响起一声回答。 

  “镜子碎了!”贾科蒙嚷嚷起来。“谁砸碎了我的镜子?!” 

  贾科蒙惊奇地往四下里一看:为什么没人回答他?可是——唉呀!——他背后一个人也没有了。大臣们、海军上将们、内侍官们和宫廷所有大小官员刚听到第一声信号,也就是小茉莉的第一个高音,都冲到自己房间乔装改扮去了。他们二话不说,就把穿了这么多年的豪华服装干脆扔在地上,打床底下拉出旧皮箱,拿出海盗衣服,嘴里嘟囔着说: 

  “只要不戴上黑眼罩,我可以冒充看院子的。” 

  “我拉掉了袖子上的锚,大概没人会把我认出来。” 

  贾科蒙国王身边只剩下管开关阳台玻璃门的两个仆从。这时候门虽然已经破了,可他们还是毕恭毕敬地抓住门把手,不时用他们袖口的花边去擦它们。 

  “你们也走吧,”贾科蒙国王叹了口气。“现在我周围一切的一切都要完了。” 

  一点不错,说时迟那时快,枝形大吊灯的几千个灯泡都碎了:小茉莉这一天唱得可真不赖。 

  两个仆从不用再请,马上向后倒退,三步一个大鞠躬,走到通楼梯的门口,就像听到一声口令似的,一个向后转,为了快点到楼下,干脆坐在楼梯栏杆上往下滑。 

  贾科蒙国王走进自己的房间,脱下王袍,换上一身平民衣服。这套衣服他原是买来到城里私访时穿的(不过他直到现在还一次没穿过,他宁可派密探到城里去)。这套衣服是咖啡色的,银行出纳员或者哲学教授穿上最合适。橙黄色的假发跟它最配了!可是很可惜,假发只好拿掉,因为不管到哪里,这头假发比他的王冠更为人所知。 

  “唉,我这头美丽的假发!”贾科蒙国王又叹了口气。“说得更正确点是,我那些五颜六色的美丽假发!” 

  他打开他那个重要的柜子,眼前是一排排假发,就像准备好马上要演出的木偶的头。贾科蒙国王看见这些诱人的假发不能不动心:他随手抓起整整一打,就塞进了手提箱。 

  “我把它们带走。在流亡日子里,它们会帮助我回想起这些幸福的日子。” 

  他连忙下楼,可没有像他那些宫廷官员那样下地窖。那些官员是像耗子一样钻下水道溜出王宫的。贾科蒙国王宁愿走进他美丽的御花园,应该说是走进他过去的御花园。花园依然那么美丽,一片绿油油,香气扑鼻。 

  贾科蒙再吸了一次御花园的空气,接着打开通胡同的一扇小门,断定没人看见他以后,走了百来步,就来到广场,挤在给小茉莉热烈鼓掌的人群之中。 

  秃脑袋和咖啡色衣服使贾科蒙国王完全变了样。再加上他手里拿着手提箱,叫人看着更像个商行的推销员。 

  “您大概是个外来人吧,”忽然旁边有个人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问他说。“跟我们一起听听男高音小茉莉的音乐会吧,瞧,那就是他。那小伙子像个自行车竞赛选手。看外表,一个破子儿也不值,可您听他嗓子多好?” 

  “我听我听,”贾科蒙嘟囔着说。他心里加上一句:“我还要看呐……” 

  不错,他眼看着他心爱的阳台坍塌了,他眼看着诸位已经可以想象得到的场面:王宫像日子太久的纸糊房子那样散开,一大股尘土直冲云霄。小茉莉又唱了一个高音,把尘土驱散,于是大家看到,王宫原址只留下了一个废墟。 

  “再说,”贾科蒙旁边那人又对他说,“您知道吗,您有个漂亮极了的秃脑袋?我跟您说这个,您大概不会生气吧。您也看看我的。” 

  贾科蒙摸摸自己的头,再照旁边那人说的,看看对方那个秃脑袋,这秃脑袋又圆又光,像个乒乓球。 

  “您的秃脑袋的确漂亮,”贾科蒙说。 

  “您说到哪儿去啦,我这秃脑袋是最普通的!您的秃脑袋才真是闪闪发亮。再加上现在太阳照着,它亮得叫人吃惊,看了眼睛都发痛。” 

  “好了好了,算了吧,您过奖了,”贾科蒙嘟囔着说。 

  “我向您保证,我丝毫没有夸大!您知道我要跟您说什么吗?如果您参加我们的秃头俱乐部,马上就会选您当主席。” 

  “当主席?” 

  “对,一致通过。” 

  “你们有个秃头俱乐部?” 

  “当然。直到昨天它还是秘密的,可如今公开了。它的会员都是本市最出色的人物。您要知道,参加俱乐部还不太容易呐。必须证明您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有人生怕我们的俱乐部不接纳,甚至把头发也拔掉了。” 

  “您说我……” 

  “我准备打赌,您可以当我们的主席。” 

  贾科蒙觉得,再过一分钟他就要感动得流泪了。他心里想:“我全错了。我的生活道路没选对。可重新开始现在已经太晚。” 

  他趁着人群在动来动去,便躲开他的谈话对手,离开了广场,顺着空无一人的大街走。十二套假发在他的手提箱里闷声地籁簌响。好几次他看到阴沟洞口有脑袋探出来张望,这些脑袋他觉得非常眼熟的。他们不是他那些海盗吗?可是一见这位身穿咖啡色衣服、神气十足的秃头公民,这些脑袋马上缩进去不见了。 

  贾科蒙国王决定自杀,就径自上河边去。可是到了河边,他又改变了主意。他打开手提箱,拿出假发,一个接一个都扔到水里。“再见,”贾科蒙一面扔一面低声对它们说。“再见,你们这些假玩意儿!” 

  可是这些假发没有就此完蛋。在河里捞东西比鳄鱼还狠的一群孩子,当天就把它们捞了上来,他们把这些假发晒干,戴在头上,快快活活地大游行。他们又笑又唱,没想到这是给贾科蒙国王送葬。 

  趁贾科蒙一去不回的时候——他应该说是十分走运,因为他还可以上什么地方去当可尊敬的秃头俱乐部主席,至少也当个秘书,——咱们再到广场上来看一看。 

  这时候小茉莉已经唱完他那首威力很大的歌,一面擦汗一面说:“好,事情到此结束了。” 

  可他的心还在疼,因为瘸腿猫始终没找到。 

  “它能上哪儿去呢?”咱们这位主人公这样问自己。“它不会在疯人院那堆瓦砾底下吧?我太会破坏了。” 

  可是人群没有让他难过得太久。 

  “圆柱,”四面八方对他喊,“得把圆柱推倒!” 

  “为什么?” 

  “因为圆柱上雕刻着贾科蒙国王的远征和功绩。这也是弥天大谎。贾科蒙连鼻子也从来没有打他那王宫里伸出来过。” 

  “好,”小茉莉说,“我这就来给圆柱唱支它受不了的小夜曲。只是大伙儿走远点,别让它把你们压扁了。” 

  靠圆柱站着的人赶紧走开,——广场上整个人群像给风吹着的大海那样波动。这时候,小茉莉终于在圆柱上,在离地两米的地方,看到了他所熟悉的那幅三腿猫画像。 

  “瘸腿猫!”他大叫一声,心一下子轻松了。 

  画颤动起来,它的轮廓扭曲了,可接着又恢复原状,一动不动。 

  “瘸腿猫!”小茉莉叫得更响。这一回声音透过大理石,克服了它的阻力。 

  瘸腿猫同圆柱分开了,瘸着腿在地上跳。 

  “我多高兴啊,我多高兴啊!”它喵喵叫着,拼命亲小茉莉的腮帮。“要不是你,我就得一直留在这圆柱上,最后给雨水冲刷掉。大家知道我爱清洁,可我根本不想洗得过了头,连性命都给洗掉。” 

  “可我是干吗的?”这时传来小香蕉的叫声。他又用手推又用胳膊肘顶,终于挤到了他的也是咱们共同的朋友面前。“你要是遭到了这种不幸,我可以把你重新画出来,你将比原先更漂亮,更真实。” 

  三个刚会面的朋友彼此有那么多话要讲,咱们还是别去打扰他们吧。 

  那么圆柱呢? 

  说老实话,圆柱碍着谁啦?它上面画着的假事情,只会使人们想起无耻骗子统治这个国家的时期,而一支唱得很好的歌就摧毁了他的整个王国,那也就够啦。 

第二十一章

这个童话的结尾非常简单:绝不能用战争来解决争端 
  我匆匆忙忙地写完了第二十章,可还有一叠条子忘在我的口袋里,等诸位知道这些条子的内容,咱们这个故事就完全结束了。这就是我那天听小茉莉给我讲假话国历险记时记的最后几张条子。让我现在来看看。其中一张记着贾科蒙国王下落不明。因此我没法告诉诸位,他是变好了,抑或是他那双海盗的脚又把他带上了邪恶的路。 

  第二张条子记着:小茉莉对自己所做的事总的说来虽然很感满意,可每一次他走过广场总觉得有点不舒服,就像一个人的鞋子里落进了一粒小石子。 

  “非得毁坏王宫,让它变成一个废墟不可吗?”他责备自己说。“即使我只震碎些玻璃,贾科蒙也是要逃走的。那只要把玻璃工人请来就行,一切又都井井有条了。” 

  小香蕉十分关心要让小茉莉摆脱这粒折磨着他的“小石子”。于是他用了几张纸和一盒颜料,就把王宫完全复原了。他做这件事一共只花了半天工夫,连上面一层的那个阳台也没忘掉。等到阳台在原来的地方出现,市民马上请求小香蕉上去发表演说。 

  “请听我的劝告,”小香蕉回答说,“最好还是通过一条法律,禁止在这阳台上发表演说。再说我只是个画家。大家真非听演说不可的话,还是去请小茉莉吧。” 

  这时候阳台上出现了瘸腿猫,它叫了起来:“喵喵喵!” 

  下面广场上响起了掌声,没有人再要求发表什么别的演说了。 

  我再来看看还有一张条子。上面记的是:玉米老大娘被任命为流浪猫学院院长。还有什么说的,这个决定完全正确,有了这样一位院长,诸位就可以放心,再没人能逼迫猫像狗那样汪汪叫了。罗莫莱塔重新去上学,今天她大概已经不是坐在课桌椅上,而是坐在讲台上了吧——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她一准成为一位很好的女教师啦。 

  最后,在最小的一张条子上,我看到记着一句很短的话:“战争以一比一告终。” 

  瞧,我差点儿忘记告诉大家关于战争的事了。 

  这件事发生在贾科蒙逃走之后几天。贾科蒙不是曾经叫小香蕉给他画大炮吗?他原想有了这些大炮就有把握,于是背着他的百姓,向一个邻国宣了战。这种玩笑跟邻国人民可开不得,邻国人民马上出兵保卫祖国。 

  “可咱们根本不想打仗,”新部长们说。“咱们不是贾科蒙那种人。” 

  一位记者决定就这件事访问小茉莉。现在小茉莉从事音乐工作,准备开一个真正的音乐会。 

  “战争吗?”小茉莉问道。“还是建议对方停止战争,改为举行一场足球比赛好。结果也可能把膝盖跌伤,但无论如何可以不用大规模流血。” 

  真是万幸,这个意见对方完全赞成,因为他们实在也丝毫不想打仗。足球比赛定在最近一个星期日举行。小茉莉当然帮自己的球队,由于太入迷,忍不住忽然叫了一声:“冲啊!冲啊!”这一下足球马上飞进了对方的球门。如果诸位还记得的话,就像过去有一回在他家乡曾经发生过的那样,小茉莉马上暗暗拿定主意:“这场战争无论如何不能以不正当的胜利结束。这是足球比赛,任何作弊做法都是比赛规划所禁止的。”他立即又让一个球进了另一方的球门。诸位要是换上他,一准也是这么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