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老 慢慢小

　　蓦然间，我发现父亲老了，也发现父亲小了。老的是年龄，小的是性情。
 

　　最初感知父亲的老还是在八年前，那时我的儿子还没有出生。父亲和母亲还在赣中的老家侍弄田地。

　　那个暑假，天气极其炎热，田里的禾苗缺水，父亲和我抬着家里的小型抽水泵去为禾苗浇水。这时的父亲竟然无法发动抽水泵。

　　父亲试了好几次，抽水泵每次都能转动数下，但就是不能用瞬间爆发的力量带动抽水泵的转动带，让抽水泵自动转动起来。

　　一旁的母亲直责怪父亲说，你怎么连个抽水泵都发动不起来了。父亲把拐柄交到我手里。两三下，我就让抽水泵轰隆隆地转动起来。此时，父亲坐在杂草丛生的田垄上，默默地吸着劣质香烟。

　　那年，父亲五十四岁。五十四岁的父亲虽然还能干很多重活，如拉板车、挑上百斤的稻谷，但他少了瞬间爆发的力量。父亲手臂上曾经让我崇拜的、鼓鼓的肌肉在我心间突然塌陷。

　　求学时，我最喜欢写作文。每次写好一篇作文后，我都会很兴奋地交到父亲手里，等待父亲的点评。近年来，父亲远离故乡，来我工作的地方带孙子。在送孙子上幼儿园后，父亲有大量时间，他除了看新闻就是看书，有时也会提笔写上一些属于他的故事。父亲每次写得很慎重，会在稿子上修改一遍又一遍。最后，他会誊写一遍，然后把稿子从背后塞给我，一句话也不说，快速溜回房间。我知道，他是在等我的评价。此时，身份互换，让我想起当年那个等待父亲点评时害羞的我。

　　两年前，父亲到了花甲之年。这段时间以来，父亲总说后脑勺隐隐作痛，到几家医院做了各种检查，没有查出任何问题。父亲查阅了一些书刊，认为是血管狭窄，阻碍了血正常流动，因此导致了头的隐痛。隐痛让父亲整天头晕目眩，为此，父亲很少去较远的地方。那晚，我和爱人都有事情，不能去棋院接学下棋的儿子，我们委托父亲去接。去棋院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喧闹的大道，他们回来后，我听儿子说，走过斑马线时父亲的手竟然不停抖动。他紧紧抓着孙子稚嫩的手，像走过一片险滩。

　　2010年冬的一个清晨，我听到儿子在楼顶欢呼雀跃，走上去一看，发现父亲正在堆雪人。看着父亲来来回回寻找新雪，不断用冻红的手去修补雪人的鼻子和眼睛，还不时用嘴里的热气呵着冻僵的双手的样子，我心里蓦然感动。

　　儿时的我们哪里能够享受到父亲如此的对待啊。记忆中，威严的父亲与我们的心永远隔着一堵墙。雪天，哥哥和我堆雪人回来后，轻则被父亲骂，重则受皮肉之苦。

　　雪人堆好后，父亲和儿子围着雪人哈哈大笑，在红鼻子黑眼珠的雪人面前，父亲和7岁的儿子一样，笑容天真烂漫。

　　父亲大我27岁，我大儿子27岁，这或许是一种偶然。儿子在呵护中一天天成长，我在历练中一天天成熟，父亲在时光中一天天衰老。我知道，有一天，儿子会变为成熟的我，我会变成衰老的父亲，父亲却慢慢变成需要呵护的孩子。

　　慢慢老，慢慢小，我们都会。不同的年龄，我们会有收获，会有付出。在岁月的轮回中，我们都要传承不同时间段的生命要义——爱与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