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钞票紧张,布票肉票更紧张的年代,我们一直过着贫困而褴褛的生活。一件衣服老大穿小了老二穿,老二穿破了缝补一下再给老三套上。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姐排行第三,就经常穿一身不太合身的男式服装,而所有的旧衣服,不论是哥哥们的旧外套,还是姐姐穿小了的花毛衣,最终都套在了我身上。
我最好的一条裤子是姐姐穿小了送给我的,料子还不错,涤卡的,是干裁缝的姨妈送的,不过样式让我很难为情。那时候还只有男的穿前开门的裤子,女式的裤子则都是侧开门的,“男女有别”让我不再把上衣扎进裤子里,而是遮掩在裤腰上。为了减少上厕所的次数,我下了课都要有意忙活出一身大汗,还努力憋着,回到家里才“肥水不流外人田”。实在憋不住了,就瞅个机会跑到教师专用小厕所里迅速解决问题。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很快就被一位高年级的数学老师逮了个现行,并带回办公室接受批评。当我嗫嚅着把我的裤子展示给老师看的时候,他竟然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我低垂着的脑袋就让我回教室上课了。回到家我在母亲面前哭了半晌,母亲叹了半天气也没松口,其实我也知道箱子里的那几张布票是给大哥结婚买被面用的。
哭过了仿佛轻松了许多。穷人的孩子总是懂事早,即使母亲答应拿出布票来给我做裤子,我也不会安然接受而耽误哥哥的婚姻大事。没有办法,我只好整个白天都光吃饭不喝水,嘴唇干裂了就趴到水龙头下润一润。但纸包不住火,上体育课的时候我穿女式裤子的事还是被眼尖的同学发现了,并一时传为笑柄。
第二天我坚决拒绝穿姐姐的那条裤子,换上一条破旧的裤子去了学校。没想到平时从不理我的文艺委员却在校门外拦住了我,很不好意思地说她有一条前开门的裤子不好意思穿,想跟我商量商量能否跟我换换。
我当然大喜过望,从此那条裤子就松松地穿在了文艺委员的腿上,却被同学们嘲笑为我俩“合穿一条裤子”。我记得有一天她是哭着跑回家的。
后来我知道了文艺委员就是那位数学老师的孩子,而换给我穿的那条裤子花去了老师积攒了半年的布票。那条裤子后来穿破了,却一直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我的衣橱里,看到它我就想起一位老师是如何用自己的方式帮助了一个贫寒的孩子,并使他保留住了仅存的一点自尊。这点小小的呵护,温暖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