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成化年间,安徽省舒城县有个陶员外,因为偶然的机缘,得到一件南宋景德镇青白瓷瓶,兴奋不已,在家里捧着这个宝贝,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这时,刚来陶员外家做女佣不久的马三姑托着茶盘,来给陶员外上茶,不想进门时,一不小心脚下被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哗啦一下,手里的茶盏茶壶摔得粉碎,马三姑吓得脸都绿了!
更要命的是,马三姑撞在陶员外身上,陶员外也跟着一个踉跄,手里的瓷瓶随即飞了,地下到处散落着青白瓷片。陶员外趴在地上,抢天呼地,一片片捡着瓷片,边捡边颤声叫着:“我的瓷瓶啊,我的瓷瓶啊!”
马三姑吓得浑身直哆嗦!陶员外家的东西没有不值钱的,陶员外独独对那瓷瓶如此心痛,可见这瓷瓶不同寻常。马三姑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跪在地上不住地给陶员外磕头,连说对不起。陶员外怒不可遏,咆哮道:“对不起就行了吗?你得赔我这宝贝!”
陶员外也就是出出气而已,不想第二天,马三姑真抱着个东西来见陶员外:“老爷,我也没别的东西,就这画儿,不知值不值钱,赔你吧!”
陶员外瞥眼一看,是一幅山水画,倒是古色古香的,题名为《富春山居图》。陶员外虽算不上见多识广,但也知道这《富春山居图》非同小可,那是元人黄公望的晚年名作啊!陶员外呵呵一笑,道:“你把我的南宋青白瓷瓶给打碎了,拿这么个赝品来糊弄我!《富春山居图》是你一个村姑会拥有的吗?罢了罢了,算我倒霉!你是个不晓事儿的下人,又是个妇道人家,我岂能与你计较!”
谁知,马三姑还挺较真,非要陶员外收下画不可,说否则她心不安。陶员外苦笑一声,扫眼看这画儿,只觉它有几分神韵,便随手收了下来。
转眼就是十年,马三姑早已不在陶家帮佣了。陶员外岁数渐大,更加热衷古玩,也交了不少同好,钱员外就是其中之一。这一日,钱员外来访,两人自然少不了品评古玩。钱员外也不是空手来的,带了一尊北魏金佛,古色古香,金光灿烂。陶员外见了,顿生一种神圣感,喜欢得不得了。陶员外自然也不悭吝,钱员外要看他收藏的古画,便把所有古画都拿出来,让钱员外一睹为快。这下好了,陶员外一心欣赏着那尊金佛,钱员外只顾翻看陶员外的古画,两个人都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像两个傻子似的。良久,钱员外挑出一幅古画,赞不绝口,陶员外被那啧啧的声音惊醒,一眼瞥见钱员外赞叹的竟是那幅赝品《富春山居图》。陶员外一边自责,当初将这么一幅画鱼目混珠放在那些古画之中,一边暗暗嘲笑钱员外眼拙。
钱员外似乎看破了陶员外的复杂表情,斜眼看着陶员外道:“陶员外喜欢这尊北魏金佛?我却更喜欢这幅《富春山居图》,咱俩不如各取所好,做个交换如何?”
陶员外以为钱员外是取笑他,故意一梗脖子道:“此话当真,可不许反悔哦!”
谁知,钱员外也一梗脖子,说得叮当响:“咱还与你打诳?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陶员外见钱员外一副迫切的样子,心中一喜,笑着道:“好吧!咱不能驳了钱员外的面子,就依钱员外说的,咱们这确是各取所好!”
钱员外似乎就等着陶员外的这句话,陶员外话音一落,钱员外就撇下金佛,卷起那幅《富春山居图》,匆匆告辞而去。
钱员外走了后,陶员外又反复赏玩着那尊北魏金佛,心中默算着这尊金佛值多少银子,得意不已,心中痛快极了。
又是几年过去,苏州的著名画家沈周得到一幅名画,唤作《富春山居图》,高兴得有些癫狂,声称要让天下所有懂画之人,都来见识这幅画,以开开眼界。
陶员外隐约记得自己与钱员外交换的那幅画作,就是《富春山居图》,想去问问钱员外,钱家却已败落,钱员外已过世一年有余,他的子嗣则一问三不知。陶员外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要亲眼去见识一下令沈周这个大画家如此癫狂的到底是幅什么样的画作。
陶员外跋山涉水,走了十多天的路,终于到了苏州。沈周自然分外高兴,让陶员外先看他的宝贝,兴奋自得之情溢于言表。
陶员外看着这画,越看越傻眼儿:这不是他与钱员外交换的那幅画吗?陶员外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问道:“您这画确定是真迹吗?”
沈周笑道:“怎么?不敢相信?我绘画一生,岂能不认识这幅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瞧这线条笔墨,瞧这初秋时节的迷人景色,惟妙惟肖,不愧有‘中国山水画第一神品’之誉。赝品怎能达到这种水平?”
陶员外瞠目结舌,又傻傻地问道:“敢问,您是从哪儿得来的神品?”
沈周洋洋自得,下颌抬着,山羊胡子翘起,手舞足蹈地说:“得到这样的神品,自然要的是缘分!我是辗转从一个姓钱的花花公子那儿所得,这个花花公子败光了他父亲的家业,便要变卖这幅古画。因为要价太高,别人不知它的价值,一直没有人买,最后到了我手里,这岂不是缘分。”
陶员外一听,眼睛一黑,差点儿没晕过去。接下来,他就细细跟沈周说了他用《富春山居图》与钱员外换了金佛的事儿。最后陶员外喃喃低语道:“按说,钱员外的眼光,并不胜于我,何故他认出这画是真迹,我却识不出?”
沈周听完陶员外的话,十分诧异,然后若有所思地说:“按说这样的神品,你一个玩家,是不会看不出来的,只因你瞧不起下人,以为一个给人帮佣的村姑,不可能有这样的名画,你的眼光才被晃倒!”
沈周这淡淡的一句话,却重如千钧击在陶员外的头顶,陶员外顿时张口结舌。
十余日后,沈周的那幅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不翼而飞,百般寻找,也不见踪迹。沈周捶胸顿足,死去活来。此后便将自己关在家中,凭着记忆,摹出一幅《富春山居图》。这幅摹本竟然成为传世佳作,沈周号石田,后人便唤此画为《石田富春山居图》。自然这是后话了。
与此同时,陶员外失踪了,再也没回到舒城县。有人便猜测,陶员外偷了《富春山居图》逃了,隐居起来了。这种猜测一直未得到证实,亦未能否认,到底事实如何谁也说不清楚,成为一桩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