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去母亲那儿。遇上了睽隔二十多年的苏阿姨。苏阿姨是我母亲在怀宁师范的同学,毕业后两人又做了五年的同事,苏阿姨的丈夫在山东工作,后来她也调到山东。关于苏阿姨,我母亲的评价是,“这世上有好人,可没见过像你苏阿姨那样的好人。”
夕阳黄昏,两位老人相聚。回忆,是谈话的主题。她们提到了一位姓张的同事,由此引出了一段令人深思的往事。苏阿姨边说边捶着胸部:“恨,我心里这个恨呀!”
三十年前,苏阿姨在山村的一座小学任教,当时学校没有专职财会人员,苏阿姨兼任了出纳。有一年,张同事家建房,向苏阿姨从公款中借了两百元钱,两百元钱在当时可是天文数字。按制度应该打个条,可苏阿姨是个好人,总那么善解人意,既然都是同事,这条儿不打也行。
事情坏就坏在苏阿姨的善心上。到了年终算帐,苏阿姨让张同事还款。张同事却指天发誓,说自己从来没有借款。苏阿姨当即如五雷轰顶,若是旁边没人搀扶就晕了过去。后来的情况是,由于没有证据,苏阿姨只得自认倒霉,拿出自己全部积蓄还款。苏阿姨受了伤害,不久就去了山东。
眼前的苏阿姨,抚着满头白发,对我母亲说:“老周,你看,我所有的头发都是为这件事白的。想起这事,我没有一夜能在三点之前睡着觉,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我对他那么好,他为什么要害我呢?”
除了安慰,母亲还告诉苏阿姨一件事:姓张的同事,在她调走的三年后,就因病去世了。
苏阿姨听了这话,愣住了。沉吟许久,苏阿姨声音低低地说:“早知这样,我也就不恨了,这三十年的恨白白地折磨了我。”
下午谈话时,苏阿姨的口气就变了。她说,张同事工作还是过硬的,二胡拉得不错,毛笔字也写得挺见功力的。就是因为孩子多,家里穷……
苏阿姨彻底宽恕了张同事。三十年的恨,将心灵绑架,得知被恨的对象早已离去,苏阿姨发现,这种恨在二十多年前,就变得毫无意义。失眠和白发,也成为空耗的生命损失。
《圣经》里有句话:“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去由他打;有人强迫你走一里路,你就同他走两里……”以前觉得匪夷所思。同样,中国的典故里有“唾面自干”的说法,也觉得甚为荒唐。但是现在,我体察出了其中的部分道理。
生于红尘,有爱有恨。那些无可奈何的恨,或许短时间内难以消弥,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无须时时重温和记起,任凭它随落花流水淡去,留痕渐消。惟當宽容,方能解救自己那颗被绑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