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四司八局十二监合称二十四衙门,其中权力最大的是司礼监。小德子深受司礼监秉笔太监毛成的宠信,在司礼监任管事太监之职。
神宗皇帝初登大宝,传旨命大明各地够级别的官吏进京见驾。就在这举国同庆的时刻,小德子更是兴高采烈,知道又到发财的时刻了。
小德子派手下小太监在京城衣帽巷开了一家官衣铺,京城有很多官员,为了巴结司礼监,他们都到小德子开的官衣铺中去做官服。如今外地大批官员进京面圣,也都需要做件新的官服,这还不是给他小德子送钱来了吗?
可这天一个小太监报告,说那帮外地的官员,特别是人数众多的穷知县们,却都嫌小德子官衣铺里面的官衣贵,过门而不入!
要知道明朝时候,一品大员月俸八十七石(约白银二十两),知县月俸七石五斗。如果不贪不占,光靠这点微薄的禄米过日子,真的是很难,就更不用说买昂贵的官服了。
眼看银子赚不到手,小德子眼珠一转,找来一个心腹的小太监,在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个小太监“啊”的一声,说:“这,这成吗?” 小德子骂道:“爷说成就成,你就吩咐下去,让裁缝们照我的法子干!”
不久,小德子官衣铺中制作的低价官衣上市后,非常俏销。可是这天中午,佘山县县令张鼐看到官衣铺中便宜的知县官服后,他竟和卖官服的伙计吵了起来。
这是为何?张鼐供职的佘山县是个穷县,他又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为了能来京城,张鼐只得去找自己的双胞胎哥哥张鼎借了五十两银子。张鼎干的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买卖——屠户。
张鼐穿着一身旧官服来到京城,随后就到衣帽巷买新官服来了。可是他到官衣铺一问七品知县官服的价格——竟高达三十六两银子。张鼐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他这次进京,所带银两去掉来回的花销,只有十两银子可用。
张鼐正在犯难,就被一个伙计拉到了库房,当他看见木架子上挂的那件青色七品官服,不由愣住了。这件胸口补子上绣着(读溪赤)的官服样式不错,可是材料却不对,竟是宣纸糊成的纸袍子,颜色是用笔画上去的!
张鼐连声大叫道:“穿着纸官服,哪能进京面圣,你们怎能如此欺骗本县!”
正巧小德子就在铺子里,闻言来到张鼐身后,“扑哧”一笑:“这样的纸官服,我都已经卖出一百多件了!”
张鼐面对纸官服,他就是想不明白,穿着纸官服,真的能见皇帝吗?
小德子得意地说:“你进皇城之前,礼部的官员可以管你,可是进皇城之后,嘿嘿……”文武百官,包括礼部的官员,他们一旦进入皇城,负责监察他们衣冠礼仪的人,就变成了司礼监的太监。
张鼐这才知道,眼前这位老板就是司礼监的管事太监小德子,连忙一躬到地,然后花了十两银子买下了这套蒙人的纸官服。
第二天天不亮,张鼐在客栈里小心地将那套纸官服穿到了中衣的外面,然后快步疾行,早早地来到了皇城外的午门。
此时两三千名官员早就静等在午门之外,张鼐的品级低,他悄悄地站到了官员队伍的最后。他扭头左右一看,悬在喉咙眼的心,渐渐地放到了肚子里。原来站在他周围的县令队伍中,至少有一百多人,身上穿着和他一样的纸官服!
至于其他官员,因为都是初来京城,他们一个个谨言慎行,生怕做错事儿,莫说别的官吏穿着纸官服,即使赤身露体,他们也会假装视之不见。
张鼐遵从小德子的嘱咐,临来之前,在自己的右耳垂上用毛笔点了一个米粒大小的墨点。小德子领着几名司礼监的太监负责审查各地来京的县令们的衣冠和礼仪,当他们看到耳朵上有墨点的县令时,便会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让这些“穷酸”县令们穿着纸官服蒙混过关。
日升三竿的时候,只听“吱嘎”一声响,午门开启,几百名御林军手持兵器,分列在午门两侧。官员们按照职位高低,开始鱼贯而入。神宗皇帝已经升座在金銮宝殿,开始接受官员们的朝拜。
张鼐跪在百官的队伍后面,随众人对着神宗皇帝施三拜九叩的大礼。礼毕后,太监就开始念神宗皇帝督促文武百官勤于政务为国效忠的圣旨。
张鼐跪地听旨的时候,就见北面的天空中乌云狂涌。片刻后,京城的上空就好像扣了一口大黑锅。张鼐的一颗心顿时扑通扑通跳起来,他正在祈求不要下雨,就听头顶“咔啦”一个惊雷,随后雨点就筛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雨点落在张鼐等人的纸官服上,五颜六色的油彩先是模糊一片,随后宣纸做成的官袍纷纷解体。跪在地上的张鼐身上此时只剩下一件中衣了,要知道身穿中衣觐见皇帝,可是大不敬的杀头之罪。张鼐惊恐万状,他回头四下一看,这才发现,那帮身上穿着纸袍子的县令和他并不一样,他们的纸袍子下面,都穿了旧官服!
好在神宗皇帝一见下雨急忙传旨,觐见仪式结束,官员们可以出宫避雨,各自散去了。
官员们山呼万岁,急忙转身出宫。张鼐夹杂在人群中,他正不知如何在御林军的眼皮底下混出宫门呢,就见小德子脱下自己的太监服饰,“呼噜”一声,披到了张鼐的身上,然后一伸手,拉着张鼐直向后宫的方向跑去。
张鼐一个未净身的大男人潜藏后宫,一旦暴露那绝对是抄家灭门的死罪。可是事到如今,他不跟小德子走,在六亲不认的御林军手里,他将死得更快!
小德子是这么想的,后宫之中,有往外运送便桶污物的粪车,赶粪车的老太监,是小德子的亲信。他想把张鼐藏到粪车中,然后偷偷地送出宫去。
小德子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好,可是令人想不到的是,那个老太监晚上多喝了几杯,走台阶不小心,竟“咔嚓”一声,将大腿跌断了。新接任的赶粪车的太监,小德子压根就不熟悉。
张鼐没有办法,他只得穿着太监的衣服,连续几天躲在小德子的屋子里不敢出来。这天早晨,张鼐和小德子一起刚吃罢了早饭,正商量着如何出宫呢,就见房门被人“咣”的一声推开,一个身穿明黄色衣裳的老太监走了进来。
老太监一见张鼐,皱着眉头问:“小德子,这个人是谁?”
小德子一见纸里包不住火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毛公公,您饶命呀!”然后说明原委。
张鼐听小德子管老太监叫毛公公,也是吓了一大跳,原来这个老太监就是司礼监正四品的秉笔太监毛成!张鼐急忙跪倒见礼,因为不知道是福是祸,他一个劲儿地打哆嗦。
毛成今天过来,其实是另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儿。小德子手下管着二十几名太监,可是去年,有一个姓李的太监病故了,小德子偷偷将李太监的尸体处理掉后,他并没有给李太监销号,反而吃了李太监一年的空饷。
皇帝召见完群臣后,毛公公的死对头,司礼监掌印太监刘公公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说毛公公手下有人吃空饷,今天中午就准备找他来发难。
毛成在刘太监身边安插有耳目,他得到消息后,就急忙找小德子来了。小德子拿出了李太监的腰牌,放到了毛成身边的桌子上,他一边擦冷汗,一边哆嗦着嘴唇说:“毛公公,这、这可咋办?”
毛成接过小德子递给他的李太监名牌,他看罢上面关于李太监容貌的描述,道:“李太监面皮白净,眼大嘴方,他和张鼐的相貌特征差不多,中午,你就让张鼐临时顶替一下李太监吧!”
毛成讲完话,阴冷地瞧了张鼐一眼,领着几名小太监匆匆离开了小德子住的地方。
张鼐大小也是朝廷的命官,可现在的形势是,如果他不听小德子的安排,脑袋一定是“咔”的一声落地,他只得同意了。
中午的时候,刘太监领着人来到了小德子的居处,刚刚清点完司礼监太监的人数,正要命手下的太监仔细检查,就见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来,叫道:“圣上有旨,命刘、毛两位公公即刻进见!”
毛成老奸巨猾,为了帮小德子脱难,他今早假借西宫娘娘之手,送给神宗皇帝一套五彩玉石做成的七巧板,皇帝拼了半天,也拼不出完整的图形,他就派身边的小太监,宣宫中最聪明的刘公公和毛成来了。
小德子一场大难过去,内心好生欢喜。晚上,他请张鼐饮酒。张鼐一杯酒刚下肚,就觉得头晕眼花,“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上。当他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时候,只觉双腿之间火辣辣地疼。原来他被迷魂药酒弄晕,竟被小德子给净身了!
张鼐大叫道:“你、你竟敢害我……”
小德子眼睛一瞪,道:“害你?本公公这是成全你!以后你就在司礼监当差吧。”
小德子这话倒不是太夸大。司礼监的太监,那是后宫中最吃香的太监,一般人想当还当不上呢。张鼐当县令三年,穷得连官服都买不起,小德子卖纸官袍,一件就敢卖十两银子……
至于张鼐被阉割,是因为他知道小德子的事情太多了,比如吃空饷的事情,就万万不能让他出宫传出去的,如今张鼐被净身成了太监,大家都一样了,就老实呆在皇宫里吧。
张鼐哭丧着脸大叫:“我大小也是朝廷的七品县令,我要是失踪,佘山县县衙上下人等又怎肯善罢甘休?”
小德子“嘿嘿”一阵冷笑:“张鼎是你的孪生哥哥吧?我给孟州的李知府写封信,让他代替你当了佘山县的县令!”
张鼐见识了小德子翻云覆雨的手段,只好老老实实地留在宫中当了太监。张鼐当了太监之后,心性大变,为求晋升,他竟舔痈吮痔,拜毛成为干爹。三年后,他偷偷地取来毛成身边的一个八宝荷包,然后将八宝荷包倒空,在里面放上了五绺挂着名牌的娘娘和皇帝妃子的秀发……随后向刘总管举报了毛成,毛成一个阉人,随身带有娘娘的秀发,可谓是大逆不道,他很快便被皇帝下旨凌迟处死。张鼐则占据了毛成的位置,而小德子却成了张鼐的手下。
十天之后,张鼐拿着一杯毒酒,硬逼着知道他底细的小德子喝下。小德子手端毒酒,咬牙切齿地说:“你,你真他妈的不是人!”
张鼐一脸冷笑,两只眼睛,放射出的都是狼一样的凶光!
呜呼,哀哉!黑暗之中,从人堕落为兽何其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