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和张之洞都是晚清名臣,但两人关系并不是很融洽,原因大概是李鸿章为人老成稳重,资格又老,而张之洞为清流派领袖,经常发些不着边际的议论,由此两人政见常有抵牾之处。
庚子年间(1900年),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城后,年迈的李鸿章奉命谈判和约,抱病与侵略者周旋。由于洋人们要求的和约条件极为苛刻,张之洞也经常在地方上发些言论,无外乎多争权利,不可随意让步云云。李鸿章看了张之洞的来电后对人说:“香涛做官数十年,犹是书生之见也。”张之洞,字香涛,这句话是讽刺张之洞不识时务,只知道在后方发些无用之议论。
后来这句话传到张之洞的耳里,张之洞大怒,反唇相讥道:“少荃议和两三次,乃以前辈自居乎?”这句话和前一句,正好是无缝之联,一时引为笑谈。张之洞的话,意在讽刺李鸿章在中法战争、中日战争等数次谈判中的失败。这事在《南亭笔记》与《同光风云录》中都有记载,两人用语入木三分,很是传神。
张之洞好开玩笑,有一次还把玩笑开到了和尚的头上。据《绮情楼杂记》记载,张之洞署理两江总督的时候,当时幕府中有很多名士,如梁鼎芬、易顺鼎、缪小山等人,这些人跟随张之洞,也都在南京定居。
一日,张之洞忽发雅兴,想去镇江焦山一游,梁鼎芬、易顺鼎等人也趁着这个机会一同公款出游。当他们乘坐轮船抵达镇江时,天色已晚。张之洞觉得有点累了,便令暂停在焦山下休息,明日上山。
这些人当中,唯有梁鼎芬是故地重游,因为他当年奏参李鸿章被革职后,曾在此地海西庵读书,所以缪小山、易顺鼎等人就怂恿梁鼎芬先带他们到海西庵看奇石,梁鼎芬也欣然答应了。
不料到了海西庵后,却发现方丈已经换了人。不过,小沙弥还认得梁大人,于是还是按老规矩给梁鼎芬等用盖碗泡茶敬献。新方丈不认识梁鼎芬,不知道他们是贵客,便瞪了小沙弥一眼,让他用普通粗茶待客,弄得梁鼎芬等人很没面子,怏怏而归。
这些人回去后,张之洞见他们一个个面露不悦之色,问明缘故后,笑道:“这些和尚也真势利,明日你们再随我去吧。”
第二日,张之洞带着众人登山,来到了海西庵。方丈听说两江总督来了,慌忙带着和尚们到庵外跪迎。众人进去后,方丈端着盖碗茶出来,站在旁边侍立。张之洞问方丈:“你们庵中待客,有几等茶啊?”方丈说:“两等,盖碗茶敬贵人,其他的就是粗茶了。”张之洞指着梁鼎芬等人说:“这些人也是贵人吗?”方丈说:“随中堂来,当然是贵人。”张之洞笑道:“那也是今天才‘贵’的吧?你昨天好像是用粗茶接待的?”方丈听了这话,面红耳赤,叩头不已。
不过话说回来,中国的和尚,自认为是出家人,但大部分是半路出家,这些人既不读诗书,也不研究佛家经典,因而十僧九俗,和寻常老百姓的势利几无差别,不过各有千秋罢了。
《清代名人轶事》里记载了张之洞的一件趣事。说是光绪某年,张之洞去北京办事,忙完公务后,他去琉璃厂闲逛,看见一古董店,装潢雅致,颇为可观,于是信步走了进去。进去后,张之洞发现庭中有一巨瓮,形制奇诡,古色斑斓,用旁边的玻璃大镜屏一照,光怪陆离,绚烂夺目。
张之洞对这瓮很感兴趣,便低头仔细察看,他发现瓮的四周都是篆籀文,大概是年代久远的缘故,文字模糊难辨,有如蚯蚓乱爬。张之洞以为这是古物,很是喜爱,便问老板这瓮多少钱。老板说,这是原来某个大官家的故物,只是放在这里作为摆设,并不出售。
张之洞怅然而归。过了几天,他又带着几个也喜欢古玩的幕僚再去观看,这些人也说这应该是古物,张之洞听了更想把这瓮买下。老板见他心诚,便答应去瓮的主人家商量一下,看人家愿不愿意出售。
没过几天,老板和瓮主家的管事过来,说这瓮值三千两银子。张之洞听后面有难色,问他们家的主人是谁,是否可以商量一下,但人家不肯告诉他。经过讨价还价后,最后以两千两银子成交。张之洞随后便高高兴兴地把这瓮运到湖北,命人将瓮上的古文字拓印数百张,分赠给自己的幕僚研究。张之洞还把瓮放在庭中,往里注水并养了好几尾金鱼,供平时观赏。有一晚下大雨,张之洞起来后去看金鱼,发现瓮上的篆籀文居然斑驳脱落,几乎化为乌有。张之洞大惊,一摸这瓮,发现外面竟然是厚纸薄蜡包裹而成,经水一泡,岂不发胀剥落?张之洞大呼上当。
张之洞对公事极为认真。碰到要写重要的奏章的时候,往往都是自己动手,有时候为了赶稿,甚至闭门谢客,终夜不睡,数易其稿。有时候,公文或者书信发出去几百里了,还派人去追回来修改。《清稗类钞》里说,张之洞做两广总督的时候,幕僚杨某给他做抚院的文案,工作颇为辛苦。有一次,张之洞处理完公事后回到署中,发现公文稿中错了一字,便让人拿回去让杨某改正。不巧这时杨某已经走了,他的同事便给他代改了一下,让人送回去。张之洞见后,发现字迹不对,便问怎么回事,办事的人说是某某代杨某改的。张之洞很不高兴,让人把杨某与代改的人一起叫来。
两人到后,张之洞斥责道:“稿有误字而不知,荒唐;令改而他出,尤其荒唐。”随后,张之洞又骂代改的人说:“你胆敢代人改字,更是糊涂,赶紧把字给涂了。”说完,张之洞又掉头对杨某说:“这个字是你写错的,必须要由你来改不可。”这两人没办法,只好一个人涂了,另一个人再改了,这才被放出来。
张之洞虽然受的是传统教育,但人还算聪明,对于西学的东西,看一遍就能看出点门道,不像某些官员不懂装懂。有一次,张之洞去洋务局视察,某总办官员对洋务一窍不通,陪同的时候,张之洞问他铸一门大炮需要用铁多少磅,某官员故作自信地说:“回大人,大炮用铁五六十磅,小炮用铁二三十磅就够了。”张之洞大笑道:“这点铁,疑够造一个锅子、一个汤罐罢了!”该官员大窘,第二天便被撤了职。
张之洞对待属下认真苛刻,但在生活上却不拘小节。《石遗室文集》里说张之洞喜欢晚上办公,经常在半夜把人叫进去,弄到两三点钟才睡觉。张之洞一般也睡不了多久,往往清早又爬起来批阅文书,或者接见客人,中午吃饭后又睡觉,睡到晚上十一二点,又起来办事。跟着他的幕僚,都得适应他这种把一天分成两天过的生活和工作习惯。
《南亭笔记》里也说,张之洞有时候一天都不吃饭,一晚都不睡觉,但依旧神采奕奕,也是奇人。有时候张之洞在签押房里办公或看书,累了就和衣睡觉,有时候眼睛还半睁半闭的,弄得那些亲随一个个屏息环立,又不敢贸然离开,只好轮流休息。
有一次,张之洞到学堂去视察,他外面穿着马褂长袍,里面却忘了穿衬衣裤。到了学堂后,张之洞站在滴水檐下给学生们训话,正滔滔不绝之时,突然一阵大风起,将张之洞的长袍吹开,露出里面的银红绉裤,还有蓝缎绣花裤带及香囊等物,张之洞急掩不及,被大伙看见,哄笑不已——这算是张之洞的走光事件吧。